飄天文學 > 李安然楚懷進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二舅舅
    “只不過什麼?”

    段廷嘆了口氣。

    “唉,請二位隨我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魏安然跟在他後面,走到書架前。就見段廷站定,轉動右側的一尊銅蚰龍耳圈足鼎,隨後,書架中間裂開一道縫隙。

    段廷自縫隙處用力,書架向兩側平移,原本應是牆面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口,不知通向何處。

    “安然小姐,請隨我來。”

    魏安然看了一眼身後的楊嬤嬤,見她也是一副震驚的樣子,心一橫,跟了上去。

    段廷不知從哪裏拿到一支火把,徑直的鑽進洞口,魏安然只能看見前面隱隱的火光,甚至連周遭是什麼樣子也看不清,四周的黑暗像是吞噬掉一切。

    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她纔看到甬道的盡頭,那裏透露着暖黃色的光。

    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她彷彿走到了一處佛堂。

    四周長明燈閃爍,堂中央供奉着一尊佛像,那佛像垂着眼睛,還是那副憐憫衆生的模樣。

    一位白衣如雪的消瘦男子正舉着香,站在佛像前,嘴裏嘟囔着什麼,又恭敬地拜了拜,把香插到香爐裏。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來。

    魏安然猝不及防的看到那張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呢?

    臉上像是沒有一絲肉,只有骨頭和薄如蟬翼的皮膚,整個臉凹陷下去,透露着不正常的青黑。

    不像將死之人,倒是更像已經死了好幾年的遺骨。

    魏安然捏緊了衣衫,手掌和後背都被冷汗浸溼了。

    她克服了恐懼,仔細看過去,她的舅舅還是有幾分活人的模樣。例如周身尚存的氣脈,能讓他行動自如。從他的舉止可以看出,是一位清俊儒雅之人。

    “二爺?”楊嬤嬤試探地喊道。

    二爺比三夫人還要小片刻,如今也不過三十多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個垂垂老者,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裏。

    那人沒說話,只是直直地盯着魏安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魏安然乖巧地福身見禮,心下卻忐忑不安。

    男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魏安然往前走了幾步,對上他的眼神,毫無躲閃。

    “你就是然兒?”

    “你是我的舅舅?”

    男人在心裏描畫着魏安然的眉眼,沒有說話,只是側了側身,示意她拜一下佛像。

    “我不願拜。”魏安然看着佛像面前的嫋嫋香火,搖搖頭。

    “爲何?”

    魏向卿的嗓音過於低沉,聽起來像繚繞梵音,又像古寺晚鐘,每個音節都壓在她心上,帶了些粗糲的質感。

    魏安然的寒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她擡頭看向這位二舅舅,正巧撞向他古井無波的眼睛裏。

    魏向卿也在外甥女眼裏看到如出一轍的淡然,他悄無聲息地動了動手指,心中閃過一絲玩味。

    自己的眼神毫無波瀾,是因爲他自幼長在菩薩膝下,喫齋唸佛,誦讀經書,早就超然於俗世之外。

    這孩子,年紀還這樣小,眼裏怎麼也有淡然?

    “因爲即使我時時叩拜,佛但笑不語,我的境遇並不會改變。能改變命運的,只有我自己。”

    “有趣。”魏向卿往蒲團上一坐,稱讚她。

    只是他的動作卻沒那麼瀟灑。

    他先是扶着香案慢慢蹲下,又撐住一旁的小几,慢慢坐到蒲團上,然後長呼出一口氣,彷彿累極。

    魏安然看着他的這般動作,變了臉色。

    之前,她跟着師傅走遍十里八鄉給人看病時,常遇到遲暮之人,無一例外,那些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將死之人的暮氣。

    而他身上,就有這股暮氣。

    “安然小姐,請坐。”段廷適時開口,“這位就是魏家的二爺,也就是你的親舅舅。”

    魏安然沒有順從地坐到他對面,而是徑直走到魏向卿面前,拉起他的手腕,三指輕輕搭了上去。

    魏向卿這才露出今天第一個表情,略顯驚詫地問:“你會號脈?”

    “略懂一些。”

    “那你說說,你從我的脈象裏看出了什麼?”

    魏安然閉上眼,欲言又止,心中一片酸澀,“您,已是油盡燈枯。”

    魏向卿笑了,讚賞地點點頭,理了理衣袖,說:“不錯,看來你醫術還可以。是誰教的你?”

    魏安然面對着他不想隱瞞,“我只知道別人都叫他竹虛。”

    “竟然是他!”魏向卿點頭稱讚,“你這丫頭倒是有幾分福氣,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魏安然搖搖頭。

    “他是神醫陵散的徒弟,他師傅也曾進宮做太醫院院首。如今,換了他做,醫術也是頂尖的。”

    魏安然此前思考了良久,以竹虛的醫術,還有他與定王、葉世子的關係,身份肯定不凡。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當今太醫院的院首。

    魏向卿看她呆立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擡手一指,“來,陪我坐一會。趁着我還有力氣跟你說話,讓我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

    魏安然一聽這話,心臟像是被人握緊了,她剛剛得知有這麼一位尚在人世的親人,卻馬上就要失去……

    這種悲痛,無異於剔骨,是將血親從生命中剝離的痛。

    “舅舅,我行鍼的技術很好,能幫你吊命。”

    “哐啷——”

    魏向卿手中的茶杯落地,他止不住地顫抖,舉着手,有些無措。

    “二爺?”段廷立馬跪立在他身側,扶住他。

    魏向卿擺擺手,臉上的無措被柔情取代,他就這麼安靜地注視着魏安然。

    魏家被抄,他只好撐着破敗身子走到今日,蟄伏數年,早就是強弩之末,連弓弦都要斷了。他時常覺得再也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醒來後,又覺得此生無望。

    誰能想到,老天見他可憐,竟然能大發慈悲,讓他在臨終前聽到來自至親的一聲“舅舅”。

    他覺得,此生無憾了。

    魏安然不知道魏向卿情緒失控是何緣故,不過他們血脈相連,她能感受到,舅舅心裏充滿着悲傷。

    魏安然深知,像他這般將死之人,最忌諱情緒起伏。她連忙跪到他面前,目光懇切地注視着他,示意他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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