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李安然楚懷進 >第一百三十九章 責任不在你
    魏向卿吐息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眼中充盈着悲傷,“以前的事,想必段廷已經告訴你了。十年前,你和你娘在莊子上出事時,我剛從西涼府回來,那天,我剛到揚州城外的驛站。”

    魏安然遲疑片刻,開口問:“舅舅,您去西涼府,是要……”

    “去給你大舅舅收屍。”

    魏安然沒想到他說得毫不委婉,心裏涌起一陣悲傷,眼眶霎時間紅了。

    魏向卿的聲音如粗糲的砂紙般打磨過她的心臟,“陛下有旨,大哥的屍首當街曝屍,三日後,投擲荒野。若有抗旨收殮者,罪同魏家,滿門抄斬。”

    當街曝屍?

    投擲荒野?

    魏安然聽得手腳發軟,寒毛直豎,她顫抖着轉頭看向楊嬤嬤,發現楊嬤嬤已經哭成了淚人。

    “大哥一生霽月清風,無奈受此折辱。我實在是不忍心,就同段廷一起去了涼州,在關外找了半年有餘,才拼回一副屍骸,給他安葬。”

    魏向卿說得淡然,面上表情都沒有一絲波動,聲音平穩地像是在講別人家的故事。

    段廷卻心痛難忍。

    二爺自幼長在永寧寺,大爺覺得寺裏不比魏家,日子過得甚是清苦,二爺他身子骨又虛弱,放心不下,便時常尋了理由來看他。

    兄弟二人,雖然不住在一起,關係卻十分要好。

    大爺在二爺心裏,是十分可靠又親近的存在。

    聽到大爺的死訊,二爺急火攻心,當即咳出了血,這身子骨,也是自那次吐血後,越來越差,連永寧寺的老和尚都無力迴天。

    即使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但還是執意要去爲大爺收殮,無論段廷和住持勸過多少次,他依舊固執的可怕,毅然決然地踏上尋找屍骨的道路。

    這條路,比他們想象的還艱苦。

    那半年裏,他們幾乎走遍了涼州和關外的每一片土地,甚至迷失在大漠裏,除了擔心能不能找全屍骨,還要擔心會不會同大爺一樣,被沙漠中蟄伏的豺狼撕咬啃食。

    等拼湊出最後一塊屍骨,二爺已經乾癟的如遲暮之人了。

    本就虛弱的他,若是不走這一趟,恐怕還有幾年好活,如今,卻只能苟延殘喘,數着日子活了。

    “那邊的事情一了,我就快馬加鞭,一路未歇地趕來了揚州,誰知道,目睹的只有莊子上那場大火……”

    “安然小姐,此事不怪二爺,他那時候……”

    “閉嘴。”

    魏向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段廷自覺閉上了嘴。

    “這些年,我從來沒停下過,一直在找你們。找不到人,見不到屍首,我就一直找下去。”

    魏安然眼眶發紅,眼淚唰地流下來。

    她見過聽過太多見利忘義、貪生怕死,但二舅舅不一樣,他連屍首異處的大舅舅的遺骸都要不遠萬里地去收殮安葬,又怎麼會忍心讓她母親和她的屍骨流落在外呢。

    “我遍尋未果,就猜想你們應該是活下來了。其實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就很好,就這樣安穩的過完一生,我也能了無牽掛。”

    魏向卿勾勾嘴角,輕嗤一聲,“可終究不能如我所願。”

    “那枚金水菩提一出世,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派人去追查,許久才查到你們可能委身於南漳村,便讓段廷去尋,若真的確認了,就把你們接回來。”

    魏安然眼神一亮,想到了什麼,“我還記得,那天有人從門縫裏塞進一個空白信封。”

    “是老奴遞進去的。那信封內側篆着魏家的家徽,這是魏家確認身份的法子,老奴想着要是大小姐看到就一定能認出來。”段廷回答。

    魏安然一臉懊悔,“我只看了裏面那張白紙,根本沒想到信息竟然藏在信封上。”

    “這件事,責任不在你。”

    魏向卿安慰道,“這些年,我隱姓埋名,東躲西藏,身邊人也跟着提心吊膽,做事難免謹慎了些。”

    段廷低着頭,心間涌上悲痛。

    魏安然卻從這“提心吊膽”一詞中,聽出了暗流涌動的危機感。

    魏家本該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不知天意還是人爲,竟還有一脈尚存,若此事被皇家知曉,又會面臨一場大屠殺。

    “就是因爲太謹慎,那晚段廷他們又晚到一步,等待他們的,又是一場大火。”

    魏安然焦急地問:“沒有人活下來嗎?”

    就像她和母親那樣。

    就算是一場大火,也不能保證無人生還。

    魏向卿一看她那副失了淡然的模樣,心裏嘆了口氣,就算是這個孩子,也沒有逃開魏家情深義重的一面。

    這是處世的優點,又是致命的缺點啊!

    “段廷,你告訴她罷。”

    段廷點頭,說:“安然小姐,那晚我們到的時候,火已經燒起來了。只是有一個人還剩了一口氣,自己從火裏爬了出來。我們把他帶回去救治,就從他身上發現了那張碎片。”

    魏安然聽得心痛,攥緊了拳頭,吼道:“他現在呢?”

    段廷垂下頭,“他受了很重的傷,又被濃煙燒壞了皮膚,沒撐過幾日,就去了。”

    什麼?

    真的去了?

    魏安然的身子晃了晃,卻再也沒有問出一句“真的去了?”。

    她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氣,問:“你把他,葬到哪裏了?”

    段廷恭敬地說:“他臨終前有些神志不清,講了很多往事,老奴便自作主張,把他葬到了魏氏墳塋的地界上了。”

    魏安然幽幽地說:“他早就改了姓,確實算是魏家人。他與母親夫妻一場,葬到那兒,母親也會安心。”

    她自嘲地笑笑,自己到底是在幻想些什麼,早該料到的,不是嗎?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慶幸,那天還好沒跟母親說這事。

    給了她希望再一拳打碎,這種痛苦,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魏向卿沉寂了十年的心又被揪起來,就像是他剛聽到大哥死訊時那樣。

    當時,在他奔赴涼州的路上,他時常在想,會不會是假消息,又或者大哥被人救了,逃脫了……

    總之,在他沒見到大哥屍首前,心中始終存在着那麼一絲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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