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吩咐道:“楚懷行?”
楚懷行原本垂首侯在一邊,聽到定王換他,立馬躬身行禮,“王爺,有什麼吩咐?”
“三小姐醒後,遇到什麼麻煩,就去找竹虛。竹虛是她的師傅,有竹虛在,楚家人不敢生事。”
楚懷行想着三嫂在上吊前的遭遇,點了點頭。
吩咐完,夜非辰回頭看了看房間裏的燭火,站了一會,大步離開。
這時,魏安然喑啞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
“來人,給我沐浴更衣,準備用膳。”
外面候着的人聽見,一時間熱淚盈眶,立馬涌了進去。
一炷香的時辰,魏安然推開門,披麻戴孝的走了出來。
楚懷行忙迎上來,看見她慘白的小臉,心裏一酸,“安然?”
魏安然垂着頭,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楚懷行看着她瘦的只剩骨頭的身板,擔憂的問:“你,還好吧?”
魏安然咬緊牙關,半晌沒有說話,直到最後,才緩緩開口道:“四叔,我沒事了。”
楚懷行深知,這種傷痛不是三日就能緩過來的,聽到她這般強撐,心裏更不是個滋味,酸澀不堪。
“有什麼事儘管跟四叔開口,四叔一定竭盡全力。”
魏安然擡頭,道:“那就請四叔給我母親尋一副最好的棺材。”
楚懷行嚇了一跳,怎麼也想不到,魏安然想讓他做的,是尋一副棺材。
魏氏作爲楚家的兒媳,棺材這種東西,自然是他們負責的。
如今安然要自己操持,就說明……
“我最熟悉京中的這個行當,我來吧。”
一直沒說話的竹虛突然開口,他就負責給宮裏的貴人和京中王公大臣看診,算是看遍了生死,棺材一事,自然熟悉。
楚懷行聽了這話,把心中的設想強壓下去,看着魏安然。
魏安然像是纔看見他似的,走上前,笑着道:“多謝竹虛太醫。”
竹虛甩着袖子冷哼一聲,還不如不笑呢,比哭還難看。
“文杏,寶真在哪兒?”
“小姐?”
“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說一遍,一點細節都不能放過。”
文杏、寶真對視一眼,應聲稱是。
二人當真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邊,卻讓魏安然覺得越聽越絕望。
她又想起那天離開前,母親站在院中的那個溫柔的笑,再見她已是無情的屍首一副,她又怎麼能笑出來的?
“楚三爺呢?他如今是生是死?”
“那畜生幾乎叫毫髮無傷。你娘刺他的那下子雖說用盡全力,位置不對,力氣也不算大,血出的多,卻沒有傷到要害。腦袋上磕了個洞,但也是個皮外傷,如今看着傷重,實際上休養幾天就能活蹦亂跳的。”竹虛翻了個白眼,說道。
魏安然聲音聽不出喜樂,只淡淡地說:“沒死啊,那真是太好了。”
竹虛不會傻到以爲她不希望楚三爺死,他只覺得從腳後跟升騰起起一陣惡寒,總覺得這丫頭還有什麼大招在後面。
竹虛看着眼前這個少女的身影,恍然間覺得看到另一個人。
那人也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挺直了脊樑,帶着滿身的肅殺之氣,等着向這世間討個公道。
這時,少女突然轉身,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師傅,安然能求您一件事嗎?”
竹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愣了一下,纔想到原來那聲“師傅”是在喊他。
他一臉嫌棄道:“死丫頭,有事就說,求什麼。”
——
魏安然出了段府,就跨步走進楚府,把滿院亂作一團的下人們嚇了一跳。
衆人悄悄對視一眼,立刻把人引到靈堂去。
靈堂上,一尊棺木停在正中,長明燈閃爍,魏氏早在楊嬤嬤的操持下小殮。
棺材前,楚三爺頭上束着厚厚的布,上面還隱隱有血跡,一身喪服,跪在火盆前,神情落寞。
看見女兒進來,他掙扎着起身,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他確實是傷心。
魏氏死得不明不白,還是自己吊死的。外面風言風語會怎麼傳?
知道皇家密辛的,或許會說是爲了她女兒,爲了對抗天恩,可這種話,誰敢說出口?
稍加打聽就知道,魏氏吊死當日,楚家請過郎中給楚三爺看診,看的是什麼診?
是被人拿剪刀刺傷,磕破了頭的診。
這麼一串,誰都知道他楚三爺想強迫自己的髮妻,結果被人反抗,刺傷了自己還把人給逼得上吊自殺。
這種言論可比妄論天恩安全得多,也有趣得多。
日後,這話要是傳到同僚,甚至皇帝耳朵裏,他該怎麼做官呢!
即使擔心自己的前程,也不會減削他對魏氏的恨意。
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去上吊?
這個狠毒的婦人,就是看準了這個時候,就是想讓他名譽受損。
還有,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別說摟摟抱抱,就是上了她又能怎樣?
非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竟然還敢拿剪刀刺傷他,那毒婦是半分沒留情面,就是想要他性命的。
還好自己躲了一下,沒讓她刺中要害,不然此時出殯的。就該是自己了。
賤人,你該慶幸自己吊死了事,要是你還活着,我必不會讓你這麼輕鬆的死去!
魏安然連看都沒看他,只是徑直的往棺材前走去。
她跪在前面,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又上了香,撒了一把紙錢。
做完這些,她才轉頭,輕飄飄地看了楚三爺一眼。
這一眼,無喜無悲,無怨無恨,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一眼,卻讓楚三爺不自覺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扭頭挪開了視線。
魏安然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扯着嘴角,笑得毛骨悚然。
她跪在蒲團上,跪在她母親的棺材前,但笑不語。
一直跪在後面的寧姨娘,把這個笑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裏一陣惡寒,這可是靈堂,旁人裝哭還來不及,這三小姐的親孃都死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這三小姐,怕不是受驚過度,嚇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