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虛跪在龍榻前,悶聲道:“陛下受了些驚嚇,身子並無大礙,喫幾貼安神藥便好。”
顧皇后緩步走到龍榻前,取了丫鬟手裏的錦帕,替皇帝拭去額上冷汗。
皇帝擺擺手,命殿中諸人離開,又指了指朱林河,讓他留下。
竹虛走出大殿時,回頭看了朱林河一眼,另一邊,看見顧皇后也看了朱林河一眼。
他垂着頭,加快了腳步。
殿裏只剩他們二人,朱林河走上前,親自端了盆熱水,跪在下面給皇帝濯足。
看這副模樣,已經是常做的了。
皇帝嘆息一聲,“林河啊,你覺得是誰這麼大膽,敢進宮行刺朕呢?”
行刺二字,就是給此次事件的性質一錘定音了。
朱林河腦子一轉,想着皇帝心頭的那根刺,換了個可惜的語氣道:“臣愚昧,這刺客的身手實在難見,那麼多的禁衛軍都抵擋不住,堪稱江湖高手了,只是這江湖與朝堂素來沒有瓜葛,應該沒有草莽敢這麼大膽來行刺……這,臣也不知道是誰了。”
朱林河一臉爲難,弘順帝卻聽出了第二層意思。
世間武學造詣深厚者,除了江湖豪傑,就只剩武將了。
而全天下最好的武將,除了皇帝身邊的禁衛軍,便只剩下駐守邊關,常年征戰的軍中,這其中,又以塞北爲最上等。
弘順帝面色不改,冷言道:“宣榮王進宮侍疾。”
“是,皇上。”
朱林河忙取了錦帕給皇帝擦乾淨腳,又跪在地上把水漬擦乾,這纔出去傳話。
只這一句,老皇帝心裏對榮王這個兒子就有了嫌隙,就算不是他的人,老皇帝也會認爲是他的,到時候,真相如何,又能怎樣呢?
朱林河冷笑一聲,離開了皇宮。
——
榮王僅僅一炷香的時間就進了宮。
一進皇帝寢殿,他就跪了下來,因爲已至深夜,他頭髮沒來得及收拾,只匆匆冠了發,還有些凌亂。
弘順帝在牀上盤腿坐着,看着他,目光暗了暗。
“你這頭髮,倒是生的和你母后一模一樣。”
先皇后自去世後,皇帝就很少提及,榮王心裏也是有些慌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猜不出他突然的用意,只好做出一副小兒模樣,哽咽着說:“兒臣很想母后。”
“朕也很想她。”
弘順帝輕咳一聲,“這都好多年了。”
皇帝這話說得不假,他後宮裏的女子多到數不清,這彭皇后到底在他心裏有一些分量,尚且能讓他記起這是個什麼人。
她溫婉大方,出身名門,心胸寬廣,有容人之量,他後宮三千,至今爲止,也只有她配得上那鳳印。
榮王聽完,頭深深地垂了下去,眼眶隱約蓄滿了淚水。
父皇從來不缺女人,但每月初一十五,都是來母后宮裏的,那時候,他們父慈子孝,夫妻琴瑟和鳴,是他這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你是朕的皇長子,這些年,朕待你是比其他皇子嚴苛了些,你心裏可有怨懟?”
“兒臣不敢!”
榮王深深叩拜,“父皇對兒臣的一片苦心,兒臣明白,更當勉勵自己,牢記自己身份。”
弘順帝喚他走近些,他沒有起身,膝行到龍榻前。
弘順帝對他的順從很是滿意,摸了摸他的頭頂,像小時候那樣。
只是時過境遷,他不再是慈父,夜非衡也絕非孝子,如今他的心裏,只剩下噁心。
“你舅舅在塞北,苦啊,這麼些年,多虧了他幫朕守住了邊關。你們舅甥二人,許久未見了吧?”
榮王垂首道:“五六年了。”
“竟這麼久了!”
弘順帝看了他一眼,道:“他是國之棟樑,朕更不能冷落了他,也是時候回來看看了。”
榮王心裏咯噔一下,莫非皇帝有意收回軍權?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緊了,努力不讓自己失態。
“父皇謬讚。爲臣子,更該以社稷江山爲重,舅舅如今身在塞北,爲國守住邊疆,是彭氏一族的榮耀,母后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弘順帝笑笑,“朕也深感欣慰,回去吧。”
榮王喚了宮人入內服侍,自己才退了下去。
走到殿外,紫禁城的風一吹,他才驚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中衣早就被浸溼了。
回到榮王府,蔡卓瀾早就等在書房了。
榮王把今夜皇帝敲打他的話原封不動的說與蔡卓瀾聽,他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
本以爲皇帝把榮王叫去,是爲了今晚宮裏遇襲一事,誰知他隻字未提,竟說起了彭將軍和先皇后。
這是何意?
蔡卓瀾在廳內踱了兩步,皺着眉頭,低聲道。
“王爺,皇帝這是把今日的事,按在了你頭上啊!”
榮王又何嘗不知道。
他冷笑一聲,“本王身上還怕再多這一件嗎,左右在他眼裏我已經成了個弒君殺父,無惡不作之人,倒也沒什麼好怕的了。你立刻派人去突厥使所居驛館打聽打聽,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夜闖皇宮!”
“王爺認爲是他們?”
“除了他們,你還能想到是誰嗎?”榮王咬了咬牙,道:“趕緊給塞北擬書信一封,催我舅舅開始行動!”
“是,王爺!”
——
定王府。
書房內燈火通明。
夜非辰坐在上首,靜靜地喝着藥。
玄若敲門進來,道:“回王爺,禁衛軍搜了一圈也沒抓到人,如今街上已經宵禁,那賊人就是躲也躲不到什麼地方了,估計是死在哪個角落了。”
“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玄若垂首,不敢再語。
夜非辰皺着眉,捏着藥盞的手緊了緊。
今日宮中設宴款待突厥使臣,因有外臣來訪,宮中的戒備比往日多了三倍有餘,只是酒宴過半,賓客盡歡時,外面突然傳來打鬥聲,還有高聲喊着的“抓刺客”。宴廳衆人顏色大變,帝后被侍衛護住,匆匆散了宴,進了內室。
到底那刺客沒有進來宴廳,後來禁衛軍就追着那刺客出了宮,全城抓捕。
“今日宮裏的禁衛軍比往日多那麼多,也能讓他給跑了,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