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日含糊的態度,心裏到底是什麼想法?
還有榮王反常的舉動,又是在謀劃什麼?
這些問題就像籠在他眼前的黑紗,他不敢妄下論斷。
最後的一切,都要由弘順帝拍板決定。
自己要不要賭一把?
賭贏了,魏安然留下,他在皇帝那兒也沒什麼損失。
可若是賭輸了呢?
自己早就不懼什麼生死了,可她呢?
夜非辰眼底的血光越來越濃,他質問自己:你敢拿她去賭嗎!
忽然,他發了瘋一樣,把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連燭臺,都在地上斷成兩半,燭焰熄了,燭淚撒了一地。
葉秉竹和竹虛站在外面,聽着屋裏的巨大聲響,對視一眼,誰也不敢進去。
過了很久,門從裏面打開。
夜非辰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來人,去準備一桌酒席,把書房整理一下。”
“是!”
葉秉竹一臉疑惑的看着他,“元呈?”
夜非辰擺擺手,“邊喝邊說。”
竹虛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酒席在臨水亭裏擺好,琉璃燈盞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夜非辰一擺手,遣散了下人,“坐下說。”
二人落了座,並不舉杯,也不執筷,直勾勾的盯着夜非辰,摸不清他的用意。
竹虛按捺不住,“夜非辰,你有事說事,別搞這些神神叨叨的,老子等你一晚上了,沒那麼多耐心!”
葉秉竹腹誹,“這話也就只有你竹虛敢說了。”
夜非辰沒說話,反而自己斟了杯酒,慢慢飲了一杯,又斟滿,端着酒杯走到湖邊。
“六年前,我住在一個不知名的山野小村裏,躺在那陰暗逼仄的小屋裏,終日不見太陽,”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也瞧不見太陽。”
“那間屋子終日瀰漫着藥味,我一呼一吸,都覺得苦澀難捱,只能分神去聽外頭的鳥鳴聲,心裏說不上來的豔羨。若這輩子我不是夜非辰,是一隻鳥兒,該有多自在。”
竹虛聽得氣不打一出來,灌了一杯酒,“早知道你活膩歪了,嫌棄我的藥,老子就該一劑毒藥下去,讓你趕緊投胎去。葉秉竹,你是不知道,這傢伙整日臭着一張臉,像旁人都欠他似的,老子忍了很久纔沒掐死他。”
“確實是這樣。”
夜非辰輕笑,“別說你想毒死我,我自己也想毒死我自己。身上帶着七煞這種毒,還要掙扎着苟活於世,還不如毒發奪了命去來的自在。人不人鬼不鬼,一個殘廢,活在世上也只是個麻煩。”
“元呈?”
夜非辰搖搖頭,飲盡一杯酒。
那時候他什麼事都做不了,終日躺在牀上喝竹虛熬的苦藥,有時候藥效發作時,他會陷入沉睡,那個時候,他就會夢見回鶻的天,回鶻的山脈,回鶻的草地……
他迷戀那種昏睡,甚至覺得,不要報仇了,就這麼昏睡下去,下輩子投胎做在回鶻的上空盤旋的一隻鷹,至少不用再受仇恨的折磨。
如今,那清脆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
那個聲音說:“竹虛神醫,你這有治病的傢伙賣嗎!銀針有沒有啊!”
又說:“神醫,我雖然年歲小,但我做飯刷碗洗衣裳樣樣行,再苦再累的活都能幹!您不如就收了我吧!”
竹虛像是拒絕了她,不知道爲什麼,那小丫頭竟然還不死心,又說:“竹虛神醫每日爲了給人治病勞碌奔波,這時間一久,腰都挺不直了。還是收我當個小藥童吧!工資隨便結,幾個銅板就成,四捨五入就相當於免費擁有!”
最後,她還不依不饒,說:“爲了避免神醫再反悔,希望神醫能給我立個字據!”
夜非辰在屋裏聽得發笑,先前的念頭也似乎不了了之了,他彷彿被那個聲音吸引,緩步到窗邊。
“那時候,我只是想見見這個能讓竹虛啞口無言的女孩長什麼樣子。”
夜非辰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自那天后,他夢裏的回鶻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從沒真切的看到過魏安然的模樣,但他在夢裏又彷彿看得真切。
她的臉上帶着狡黠的神情,目光靈動,十分生動可愛。
“她進了藥廬後,我原本的念頭也逐漸消失了。”
藥廬在她來後,彷彿有了煙火氣,每日的飯菜,還有她與竹虛鬥嘴的聲音,甚至他還能聞見少女衣服上的馨香。
他越來越常夢見她。
夜非辰幽幽嘆了口氣,“可我到底是凡夫俗子,肉體凡胎,想死的念頭壓了下去,我這身子卻經不住七煞的折磨,反而越來越衰弱了。”
那晚,沉寂許久的毒突然發作起來,他只覺得筋脈寸斷,渾身上下都像是有萬隻螞蟻啃噬,他一邊咬牙忍着,不讓自己發出痛呼,一邊嘲笑自己,夜非辰,這條命,你終究是保不住的,終於可以如你所願,不用再被仇恨折磨,可以去見他們了。
竹虛聽的冷笑,“我一早說過,你命大,死不了。老天爺這不是瞧見了,把魏安然送到你身邊了嗎。”
夜非辰轉過身,笑了笑,“是啊,她來了,我便能再多活了這些年。”
那時,她的指尖碰到他,銀針刺破他血肉的那一刻,他彷彿久違的看見了陽光,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
他又活過來了。
葉秉竹執着酒杯,看着男人臉上的溫柔和瘋狂。
他只覺得心裏一沉。
元呈對那丫頭,並不是無知無覺,相反,他心底的情,或許不比那丫頭的少。
葉秉竹一臉慌亂的扭頭去看竹虛,卻被人白了一眼,彷彿在嘲笑他見識太少一樣。
竹虛此時早就是一臉“老子一點也沒猜錯”的得意的模樣。
他看見葉秉竹那白癡一樣的眼神,忍不住腹誹,難道在他葉秉竹心裏,元呈就是個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