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骨 >第15章 坦誠
    林白和陸伊寧花了一些時間安頓好陳默。她們將她送回家裏,好言好語地安慰一番,又勸走了圍觀的羣衆,向接到報警趕來的消防隊解釋情況。如此忙活一陣以後,確認陳默不再有尋短見的念頭,她們長出一口氣,放下心來,一起離開了陳默的家。

    兩個人默不作聲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梯,走到門口的時候,林白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應該往什麼方向走。

    陸伊寧也停住了。“走吧,請你喝一杯。”她說話的樣子看起來輕鬆愉快,好像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林白看了一眼手錶,確實到了該喫晚飯的時間。

    此刻面對陸伊寧,她的感情十分複雜,或許因爲剛纔與陳默的交談,讓她多少有點改變了對陸伊寧的印象。

    當時陸伊寧猛然捉住了她的手,笑嘻嘻地說出“我們兩個是在一起了呀”,林白感到內心一陣悸動,本能地想反駁,卻又說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裏是不是希望這件事情就是已經發生的事實。然而實際上,她也知道,這不過是陸伊寧使用的緩兵之計,爲了讓陳默打消尋死的念頭罷了。

    林白萬萬也想不到,當年以決絕的態度拒絕她的陳默,居然在十年以後,會因爲同樣的事情而萬分困擾。其實她也可以理解陳默,當年的斷然抗拒不過是拒絕接受真實自己的證明,但一個人本來面目是什麼就是什麼樣,你否認不了,也改變不了。或許到了現在這個年歲,社會的傳統評價方式導致成年人面對的壓力比年少時更加激烈。如果說年少時尚且可以懷着對未來的憧憬,因而可以勉強忍耐現時的苦痛,然而隨着年齡增加,人生的可能性不斷坍縮,一個人會發現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最後只能聚焦到一個必然的可能性。這種殘酷現實讓人痛苦,轉折點就在於,大部分人經過痛苦之後會選擇接受現實,比如傳統價值觀中的結婚生子安定下來。但有些人註定無法接受這樣的生活。他們會永遠漂泊,永遠無依無靠,但也永遠自由。像林白和陳默這樣的人,有很大的可能性,都會成爲後一種。

    面對這樣的不確定性,陳默退卻了。看不見未來,所以逃避。這感覺林白也曾經有過,但她生生地捱了過來。也許父母的去世也是其中一個關鍵節點,她真的已是孤獨一人。如果陸伊寧沒有出現會怎麼樣?也許她還是會面目冷峻地在這世間生活下去,但絕對不會有此刻的心境。想到此處,林白又覺得心臟“砰砰”猛烈跳動起來。

    她對陸伊寧的感情如此複雜,大概因爲她對她明明有很清晰的感覺,卻又如此不瞭解她,所以產生了防備的心態。彷彿情感上被深深吸引,理智上又知道並不能完全信任。也許問題的關鍵是,陸伊寧呢?陸伊寧對她又是什麼感覺呢?

    她決定要開誠佈公地與她聊一聊。

    “好,走吧。”於是林白很乾脆地答應了陸伊寧的邀約。

    兩個人坐在一家日式居酒屋,要了一些清酒和小食。

    喝掉第一杯的時候,林白感到身上起了一些暖意,膽子也大了一些。

    “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看見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林白很直接地發問,“他是誰?”

    陸伊寧似乎並沒有對這句發問感到奇怪,彷彿是早有準備一般,立刻回答:“是一個客戶。他買了我的私教課,但堅持不下去,不想上了,想退錢。”

    這回答簡直無懈可擊。因爲想退錢,所以陸伊寧和那男人都顯得有些憤怒;因爲畢竟是客戶,所以陸伊寧的態度顯得有些討好和畏懼。

    不需要陸伊寧解釋,林白就已經替她想好了所有的說辭。

    於是這一篇似乎可以翻過。但林白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耿耿於懷,爲什麼陸伊寧此後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她。

    陸伊寧似乎看出了她臉上的陰沉,主動解釋道:“最近實在太忙,所以一直沒有主動找你。”

    依然滴水不漏。一切都顯得這麼合情合理,好像林白內心的糾結不過是她過於敏感,想得太多罷了。

    但話說到這程度,想再說多一點,又實在開不了口,於是林白只好悶悶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沒關係。”

    陸伊寧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問:“今天那個女孩,是叫陳默吧,你跟她很熟?”

    林白答道:“是高中同學,倒也沒那麼熟。”

    陸伊寧目光灼灼地看她:“你是不是因爲感應到了什麼,纔會跑過來救她的?”

    “是的。”林白承認,隨即將自己在公園廊橋上遇見陳默之後發生的事情詳敘一番。

    “所以你跟她還是有一段特別的往事吧。”陸伊寧微笑着說出這一句,她用筷子夾起一根海草,在盤子裏擺弄着,卻沒有喫。

    林白敏銳地從這句話中感受到了一絲異樣的情感,不過她不敢妄下判斷,只是很老實地把她與陳默的往事訴說了一遍。

    陸伊寧的臉色讓人捉摸不透:“這麼說,你對她有情,她對你無意啊。”看起來像是揶揄,但林白卻聽出了一陣酸意。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感到有點好笑,卻又有點自得。原來陸伊寧竟然還是多少在意她的,至少她會因爲陳默的存在而感到莫名的危機。

    不過她下意識的表現卻是,立刻急切解釋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雖然意識到自己的真實內心,但所在意的對象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

    陸伊寧好像算準了她會這樣表現,反而露出瞭如指掌的笑容。“我當然明白。”她勾起的脣角有一絲狡黠,“所以我用了那種說辭,也不算冒犯你吧。”

    什麼說辭?林白心中一動,隨即意識到,自己還是被對方拿捏住了。面前這個笑得很燦爛的女孩,她其實早就知道她會怎麼反應,也知道如何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破除她的防備,當然也懂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那些她根本無法自圓其說的疑問。但林白此刻已經不想追問那些疑惑了。就算陸伊寧很神祕,就算她可能有自己完全不瞭解的背景和過去,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此刻她看着她臉上的小酒窩,只有一種本能的感覺:想親近一點,再親近一點。

    “我……不介意。”林白的聲音很小。她不介意什麼?當然是不介意陸伊寧會二人的關係這件事上撒謊。她多少有點希望那謊言成爲現實。

    陸伊寧做出了一副放鬆的姿勢,笑道:“你很久沒來鍛鍊了。”

    林白也微笑一下:“好,明天就去。”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你的衣服還在我那裏,明天帶給你。”

    兩個人相視一笑,不再提陳默,也不再提過去發生的不愉快,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很久以後,林白再回憶起與陸伊寧相識相處的種種始末,就會不得不承認,其實她只是在逃避,逃避一種直覺帶來的不安全感。敏感如她這樣的人其實早就從陸伊寧身上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直到這個時刻,陸伊寧身上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但林白決定放過這些謎題,也放過自己,因爲她內心的直覺暗暗警示她,一切的真相一定是她所不能承受的血淋淋的現實。但是逃避究竟有沒有用呢?也許在當時有用,結果是短暫歡愉;但長遠看來,逃避是沒有用的。殘酷的真相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總有一天會穩穩當當地落在她的頭上。

    不過從那時起,兩個人開始頻繁而自然地交往起來。其實誰也沒有開口說過喜歡之類的詞,也沒有真的用心探詢過彼此之間的關係。她們就像朋友一樣,一起喫飯,一起鍛鍊,一起逛街,每天幾乎都黏在一起。但某種程度上,她們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奇妙情愫當然遠遠不止朋友關係。有的時候,林白看着陸伊寧穿着運動背心,裸露的肱三頭肌棱角分明,讓她的內心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有時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氣味,而那氣味又讓她感到心醉神迷。

    至少林白內心清楚,陸伊寧對她的吸引力,是一種絕對不限於朋友間的陪伴的吸引力。

    那麼陸伊寧呢?陸伊寧對她又是什麼感覺呢?

    有的時候林白恍惚覺得,也許陸伊寧對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有時她帶着她做重訓,林白咬牙堅持的時候,陸伊寧會盯着她的身體發呆。雖然她有時會掩飾那種渴望的眼神,但林白依然從中看到了一種直白的慾望。

    林白感覺自己越來越依賴陸伊寧。雖然沒有工作,沒有朋友,但似乎只要生活中有她,就有了一種精神上的支撐。她一邊繼續挖洞賺錢,一邊開始注意好好喫飯,好好鍛鍊,隨着時間的推移,自己的身體也慢慢好起來。或許可以這麼說,因爲跟陸伊寧在一起,她有了新的好好生活的動力。

    也許兩個人之間只有一層紙沒有捅破了。而一旦這層薄薄的紙消失不見,二人之間又將如何相處,又會發生什麼故事呢?

    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

    但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無論怎麼躲,都不可能躲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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