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銘之依照昨日約定,尋了個出門玩賞的由頭,一早便來了鶴歸樓。
顧珏不知其中關竅,昨天晚上就攛掇了芸京墨許久,想聽她說說爲何前幾日還拒絕人家姑娘,昨晚卻邀人上樓說話。
芸京墨幾句搪塞,顯然沒有滿足他那顆八卦的心。
今日顧珏一早剛冒頭,見“芸小姐”竟已經坐在鶴歸樓喝早茶時,拊掌轉身便向身後的芸京墨豎起一個大拇指。
高,兄弟實在是高!高人!
芸京墨的思緒正在神遊,險些被他一大拇指懟上身,急忙一避,皺眉才見樓下堂中的祁銘之。
下了樓,芸京墨學着先前祁銘之的模樣行一禮。
“芸小姐。”
說了不給他丟人,便不給他丟人。
昨晚芸京墨睡前還特地在腦子裏回顧一番祁大夫的待人處事之道。
藥方可以不會,但人設不能給他崩了!
然而祁銘之在桌前,身板挺直,坐立如鍾,聞言微微頷首。
一言蔽之——完全不像個閨閣小姐。
算了,芸京墨在心裏嘆氣,反正自己本來也就是個冒牌貨。
正想着,只聽祁銘之身後的丫鬟小聲提醒:
“小姐……”
今日祁銘之帶在身邊的丫鬟竟是咋咋呼呼的枳香。
芸京墨不禁有些奇了。
他是用了什麼法子,不僅說服了這小丫頭,還能讓她跟在身邊?
祁銘之適時站起身,向二人行了個禮,才道出他想了一晚的理由:
“昨日玩心起,同祁大夫說好今日去回春堂的藥田玩賞,今日就勞煩顧藥師和祁大夫了。”
說話時他嘴角帶笑,表情倒是沒問題,只是這個理由……
芸京墨忍着笑強撐着場面:“無妨。”
哪有大家閨秀會想要去藥田裏玩的啊?
一旁的顧珏那巴巴的眼神都快要掉地上了。
以至於芸京墨就算不回頭,都能感受到那顆蠢蠢欲動喫瓜的心。
往門外走時,顧珏還用氣音在芸京墨耳邊:“兄弟,厲害啊。”
能讓一個姑娘家想出這種蹩腳的理由也要和他在一起,足以見小祁大夫魅力無限。
說着,顧珏還拍了自己的臉。
估計是在可惜自己沒能生一副頂好皮相。
芸京墨搖搖頭,正要向門外走,忽然聽見身後響起杯盞碎裂聲。
“啊!!!”
一聲尖銳的驚叫刺破耳膜,瞬間撕裂慄鄉清晨的寧靜!
堂中的客人皆翹首望向二樓,那受驚不小的侍者連杯盤都沒收拾,連滾帶爬攀上樓梯扶手,雙腿發軟地從樓梯上滾下來,面色青白,聲音戰慄:
“死……死人了……”
客人驚呼四散,慌忙離開這是非之地!
場面一時混亂,耳畔嘈雜,在這人流之中,芸京墨手腳冰涼,面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難道說,那場時疫……來了?
鶴歸樓的掌櫃是個年輕女子,聞聲掀簾而出,雖聲音發顫,但依舊鎮定,指揮着堂倌去報官。
枳香早已慌了,拉扯着祁銘之的衣角,連道:
祁銘之沒有動,只轉身深深看了芸京墨一眼。
而後扭頭便向二樓跑去!
他在那一瞬間看見了,侍者驚叫的地點,正是他和顧珏的房門口!
事發突然。
但若是此時不上前,等府衙的人來了,他便再抓不住任何線索!
“誒,小姐!!”
枳香又慌又怕,拉不住自家小姐,急得差點掉眼淚。
“別去!”
這一聲是芸京墨,慄鄉在這個時候出了命案,是不是時疫還未可知。但是她不敢賭,若真的是時疫來臨,那麼祁銘之此時上前只會陷入危險!
她這一生從未如此接近死亡,此刻還連帶着整個家族的性命,害怕得連手指都在顫抖。
可是,當她再次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跟着跑上了二樓,站在了祁銘之的身後。
“是他?”
顧珏是幾人中最後一個上樓來的。此刻賓客已經散盡,逆流而上的只有他們幾個。
房門口,一個魁梧大漢歪倒在地上,嘴脣發烏,氣息已絕。
他身上的短衫被浮腫的身體撐開,一隻手滿是墨跡,另一隻手捏着一截宣紙。
除此之外,撲鼻而來是一身酒氣。
雖面容已青紫,但這張臉幾人並不陌生。
亡者赫然便是幾日前在這堂中叫停說書先生的,長明軍黃百戶,黃潤。
“看這倒下去的姿勢,估計一開始是坐在門口的。店小二以爲他喝醉了,來叫醒他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死了。”
顧珏站在最後,冷靜開口。
祁銘之蹲在黃潤身旁,伸手小心抽出了被他握在手中的半截宣紙,展開在地上。
芸京墨忍着反胃,低頭瞧了一眼。
那紙上只寥寥數筆,赫然是一首童謠:
“梨花枝頭醉,採之慾予誰
回頭瞧,兒郎來處
一騎定山河,斧鉞守家國
欲以贈將軍,共賞江山闕”
筆法蒼勁有力,入木三分,折轉筆鋒皆恰到好處。
芸京墨捂着鼻子看過,待讀到那句“一騎定山河,斧鉞守家國”時,沒忍住脫口而出:“啊,這一句……”
還沒等她說完,餘光見祁銘之正好擡頭看她。
心頭驀地一突。
芸京墨忽然反應過來,此刻自己正頂着祁銘之的身份,而那日在草堂中遇見的錦衣男子,自己連他是誰都還不知道。
這件事她還沒和祁銘之說呢。
這句詞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黃百戶之死和祁銘之又有什麼關係?
思緒如山間雲霧,直覺只告訴她,剛剛祁銘之着急跑上來查看的行爲別有深意。
“嗯?哪一句?”
顧珏眯了眯眼睛湊上來。
“昂啊,”芸京墨舌頭打了個轉,“沒,沒有,我是想說,這幾句詩……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顧珏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詫異地看她,“我你還不知道?我對這些東西可向來沒有興趣。怎麼,你也不懂嗎?”
他向來不喜詩書,除了醫方藥理,其他的書基本是能不看就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