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試藥很成功,幾名大夫一同斟酌,最終確定了可以治療白遏疫的藥方,服藥後可抑制白斑的生長,再佐以第二劑,預計可在七天內痊癒。

    之所以是預計……

    三日前離開慄鄉去調配藥材的顧珏,沒有回來。

    而慄鄉所儲存的爲數不多的白蒺藜,已經消耗殆盡。

    芸家老宅,堂中坐着淮安府衙的衆人,以及回春堂的幾名大夫。

    芸京墨站在父親身後,坐着的各人無不緊鎖眉頭。

    芸志行表情凝重:“我日前已經寫信給各鄉地方官,照理說顧藥師只用驗明藥材,一日便可歸來,如今遲遲未歸,怕不是有什麼意外……”

    臨鄉距離甚至算不上遠,三日的等待實在是讓人焦慮。

    尤其是在大家已經有了醫治病人的方法,卻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苦於藥材缺失的情況下。

    芸志行擰着眉看向回春堂的幾名大夫:“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大人,這一藥方,是衆人齊心協力研製了近半個月的。”

    祁銘之輕聲道。

    換而言之,這幾乎是從時疫爆發以來,所有醫者們耗心竭力所得的成果。

    即使大家還有潛心的力氣,慄鄉的情況卻也已經等不了第二個十五天了。

    這幾日又因爲藥材持續消耗,缺失的已不單單是白蒺藜一味。

    醫者們已經是想盡辦法用相似藥材填補,但這終會有捉襟見肘的一天。

    而今日,已有幾名大夫被感染倒下了。

    再沒有比這更焦心的時候了。

    明明已經得見黎明,卻還是不得不掙扎在黑暗之中。

    在身處黑暗中時,那一點點希望反而變成了折磨。

    芸京墨已經兩日沒睡着了。

    父親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變得越來越愁容滿面。

    就連祁銘之,也逐漸泡在庫房中,不再說話了。

    有個胥吏狠狠道:“實在不行,便打開慄鄉的門,大家各自逃命去!”

    “放屁!”

    芸志行一拍桌子,

    “解除封禁,是要讓這一鄉之禍,變成天下大疫,爲禍四方嗎?!”

    “大人,難道要我們還活着的人都在此等死嗎!”

    衆人皆吸了一口氣,四下皆靜。

    慄鄉的百姓可能還不知此時情勢,等待着官府的救助。

    可是現下屋內的這些人卻無比清楚。

    芸京墨更是比誰都明白。

    此時的慄鄉已經是千瘡百孔,若是再等不到救命的藥材,那麼這間屋內包括知府大人在內,所有人都會因感染白遏疫而死。

    芸京墨雖沒有與感染的人接觸過,卻也聽醫者說過。

    病人會從眼睛開始發炎,呼吸竭力,身上白斑爬滿,臉上不辨容貌。白斑長到後期,會變得紅癢難耐,皮膚脫落,全身潰爛而亡。

    沒有人會不害怕這樣的死狀。

    這幾日就連焚燒屍體的府兵中,也已經出現了病患。

    若說時疫初起時大家還只是因爲無知而害怕,那麼現在,才真可謂是滿城蕭條,人心惶惶。

    而這距離大家滿心歡喜,以爲時疫即將被消滅時,不過相隔三天。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大家先消消火,聽我說一句,”

    芸京墨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此時藥材喫緊,瘟疫情勢更爲嚴峻,但我們還並未道山窮水盡的時候。”

    芸京墨環視四周,大家皆擡頭。

    祁銘之看向她,許以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繼續道:“父親說得沒錯,不能解除封禁。如今雖然許多百姓還未起病,但誰也不知道隔離庫房之外是否有人瞞報。若是貿然解禁,逃命的百姓把瘟疫帶到了各方,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

    她聲音平穩而沉靜,可每一句出口,芸京墨自己的心都要更往下墜落一分。

    “那依你之見,我們都要在這裏等死嗎?!”

    “我們當然還有希望。眼下顧藥師還在外,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們至少還有一分希冀。”芸京墨道,“父親可同時派幾名親信帶着信物去其他州府,臨時加急調配藥材。再者,上報朝廷的文書早就呈報了上去,此時的朝堂應該已經在商量對策,或許賑災的大員已經在路上了。”

    “哼!若是等朝廷的救兵,我們早已經同這瘟疫一起死無葬身之地了!”

    此話不假。

    觀慄鄉此刻的情況,若是以淮安同京城的距離計,等賑災的大員到的時候,差不多可以趕上給所有人收屍。

    “那就,”

    芸京墨看着那名胥吏,再出口時語氣竟堅定了不少,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爲保其他州府百姓,就請諸位做好必死的準備,死守慄鄉,絕不退縮!我芸家衆人,包括小女在內,亦有此覺悟!”

    姑娘眸光清亮,乾乾淨淨的少女音擲地有聲!

    “好!”

    芸志行站了起來,大手拍了女兒的手背,看向方纔打退堂鼓的幾人,

    “你們呢?還有什麼話說?”

    沒人料到芸京墨會有此一番言論。

    身爲一個養在閨中的貴女,不去關心胭脂水粉,如意郎君,竟對此刻情勢如此瞭解,還有如此膽識!

    堂中一時無人敢出言反駁。

    芸志行恩威並施,道:“我這就派人快馬趕去周邊府衙,盡力保證慄鄉的藥材供應。墨兒說得不錯,顧藥師那邊也還有希望。諸位,正值存亡之際,還請大家務必勠力同心,我與諸位,共擔風雨!”

    徐通判站起來:“我與知府大人,共擔風雨!”

    滿座大小官員不再抱怨,皆起身抱拳:

    “與大人共擔風雨!”

    芸京墨長舒一口氣。

    她已經逐漸不去想自己的宿命,不知爲何,先前明明對時疫之事恐懼非常,此刻真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現在的所作所爲,處世方式,都真真正正變成了知府之女。

    她是“芸京墨”,也是芸京墨。

    滿座大小官員散去,芸志行送至門口,堂中人愈來愈少。

    最後,只留下了一個祁銘之。

    芸京墨擡眼看他,祁銘之回以一個淺笑。

    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今天會說這番話吧。

    芸京墨心下釋然,綻開一個微笑。

    “祁大夫,我說過了,我超厲害。”

    祁銘之抿脣,“是。”

    四目相對,還未有多的話,忽聽門外一陣嘈雜聲起。

    剛走出門的府衙官員們還在門口,芸京墨豎起耳朵,聽見馬蹄聲急促,由遠及近。

    來人翻身下馬,從慄鄉設置關卡之地到芸宅短短距離,傳令的府兵氣喘吁吁。

    “大人!顧藥師的車伕回來了!”

    芸京墨與祁銘之對視一眼,皆往門口跑去。

    只聽芸志行忙問:“顧藥師呢?!”

    “車伕受了傷,是拖着傷腿走回來的,顧藥師……顧藥師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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