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銘之沒退,他架起顧珏,餘光注意到芸京墨還在身邊,於是取出了懷裏的巾帕遞給她。

    芸京墨離得近,這時候也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退避三舍。

    她擡頭見祁銘之同樣也沒有系巾帕,便沒有接。

    而是低下頭去看顧珏的情況。

    祁銘之退了一步,與她拉出一小段距離。

    “放心,還活着。”

    祁銘之儘量不讓芸京墨離他們太近,

    “我帶他去病患處,有了它們,會治好的。”

    說着指了指那一袋白蒺藜。

    “嗯。”

    芸京墨點了點頭。

    看來常瑾澤果然說話算話,他的人確實很得力。

    “知府大人大約也已經接到消息了,墨兒你先回,告訴大人眼下情況。”

    周圍的人已經散去,祁銘之顧及着芸京墨還在身邊,架着顧珏沒動,意在支開她。

    芸京墨點頭,沒再與他僵持:“好。”

    遂轉身離開。

    常瑾澤答應她的事情做到了,那她答應常瑾澤的呢?

    芸京墨背對着祁銘之漸行漸遠。

    雖然常瑾澤一時興起說不要那金印了……

    但那枚已經成了舊物的龍紋金印,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街上本就不多的人都散了去,祁銘之託着顧珏,沿途沒有與任何其他人接觸。

    阿陌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

    祁銘之眼簾低下去,遮住了漆黑的瞳孔。

    “細細報給我!”

    阿陌利落交代:“常公子的人也動手了,大約是發現了異常。”

    “沒問你這個。”

    祁銘之的聲音輕了幾分,他早知常瑾澤的人一直都在暗處。

    阿陌一低頭:“截走顧藥師的確是鄭薛桐的人。”

    祁銘之一闔眼,心道果然。

    “只是,”阿陌補充道,“顧藥師像是並未反抗,且若是染了白遏疫,多半是在慄鄉就已經染上……”

    祁銘之勾脣,擡頭看了他一眼。

    阿陌立馬閉了嘴。

    啊對,主子是醫者,這事兒他比自己更清楚。

    “這次做得很好,接下來……”

    祁銘之小聲交代。

    “明白。”

    阿陌點頭稱是。

    餘光見祁銘之架着已經身染時疫的顧珏,卻並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便不自覺地又開口:

    “主子,你……”

    他伸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

    祁銘之沒回答,淡淡看了他一眼。

    “呃,”阿陌不自覺地縮了腳,撓頭道,“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祁銘之輕笑一聲。

    阿陌又退了一步。

    祁銘之:“你去吧。”

    阿陌猛地點頭,一溜煙立馬閃人。

    正忙着的祁銘之並沒有注意到阿陌一臉見鬼的表情。

    而閃到一旁的阿陌則是給自己拍了好一陣胸口。

    太奇怪了,主子今日怎麼一直對他笑?又有哪裏做得不對了嗎?

    雖然祁銘之素日裏對人平和,面上時常帶着微笑。

    但是身爲近衛的阿陌卻是無比明白,這樣平易近人的可親模樣,只在人前。

    人後給他們下命令的祁銘之,從來都是令行禁止,果敢而決絕。

    太奇怪了,再看一眼。

    阿陌從後面探了腦袋。

    祁銘之正走到鶴歸樓前,擡頭看了一眼右手邊的茶館。

    這次他給阿陌的任務,是在鄭薛桐的死士面前不暴露的同時,帶回顧珏。

    同時,他還和自己打了一個小小的賭。

    賭常瑾澤會出手,好讓阿陌他們推脫有名。

    二人師出同門,祁銘之對他的行事方式基本熟悉。

    可若得要他出手,得有誘因在。

    到目前爲止自己還沒有去見過這位師兄,所以,這個帶去誘因的人……

    祁銘之在賭這個人,這是他在心底同自己的賭約。

    他賭贏了。

    此時並不知道自己被當成賭約的芸京墨,還在芸家院中來回踱步。

    只覺告訴她,這件事一定是有哪裏不對。

    童謠,時疫,金印,藥材……這些事看似都是在圍繞着祁銘之,可是它們到底是被誰串聯起來的呢?

    慄鄉像是有一隻手,在暗中推動着他們前進。

    芸京墨對着空氣瞎比劃,一遍遍地推演着,試圖找到這個幕後者。

    她一邊走,一邊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寫下一個個名字。

    然後每走過一圈,便從嫌疑最小的人裏劃掉一個。

    幾圈推敲下來,地上的名字愈來愈少,推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地上終於之剩下一個名字的時候,

    芸京墨執木棍的手一頓,整個人如同被雷轟擊過。

    “我去找祁銘之!”

    芸京墨扔下木棍便跑。

    回春堂的庫房前已經擺了許多藥罐,此時都煎煮着藥。

    這幾日藥材已經告急了,搭上這九十斤白蒺藜,這一次必須藥到病除。

    否則,大家將徹底舉步維艱!

    芸京墨到的時候,幾名大夫在外一同煎藥,祁銘之守着一個大藥罐,正和大夫們討論着改良後的藥方。

    九十斤白蒺藜,雖然聽着多,但是慄鄉的病患也多,這個數目必須精打細算,一點也不能浪費了。

    芸京墨見祁銘之箅渣取了一碗藥湯,讓人送進了裏間給病人。

    她走上前去打了招呼:“怎麼樣,如今好了麼?”

    還沒等祁銘之說話,旁邊一個醫者便擡頭,表情和緩地笑:“好啊,這下有救了!”

    芸京墨衝他點頭,回頭握住了祁銘之的手腕。

    推測出來的結果算不得鐵證,最多最多算是個參考,因而有些底氣不足。

    她說:“祁銘之,我有事要和你說,很急。”

    祁銘之抓着一把雞血藤扔下了藥罐,合上蓋子說:

    “正好,我也有話想和墨兒說。”

    被叫了多次的芸京墨已經習慣了墨兒這個稱呼,再加上現在要說的事情着急,便略過了這一點,她抓着道:“你先跟我來。”

    祁銘之卻反手拉了她一把,以食指抵嘴脣:“噓。”

    他的衣袍寬大,這麼一拉,芸京墨整個人便像是撲到了他懷裏。

    芸京墨沒反應過來,撞了滿鼻子藥草香。

    “唔……”

    她還沒退出來,又聽見耳邊一陣嘈雜,木架倒地聲嘭通一響!

    緊接着是短促的纏鬥,而後一個興奮的人聲從側前方的庫房中傳來:

    “抓到了!抓住了!!”

    煎藥的一衆醫者唰地站起來,義憤填膺地擼袖子抄傢伙,衝着方纔動靜處去。

    芸京墨還沒看明白,祁銘之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他淺淺一笑,道:

    “正巧趕上了,走,一起去看看,這些天是誰將我們耍得團團轉。”

    側面並未用來收治病人的庫房被一腳踹開,裏面油燈燃起,阿陌一身黑衣,正將一個人壓制在地上。

    那人顯然是要比黃百戶瘦多了,阿陌壓制他的時候並不費力,而此人也像是無力反抗。

    “咳,咳咳咳咳……”

    他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嗓音濃重。

    黑暗中打鬥,就連阿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住了誰。

    他揪着那人的頭髮,迫使他擡起頭來,舉起油燈照了過去。

    “嗒。”抄起掃帚的醫者手裏的掃帚掉了。

    祁銘之輕輕嘖了一聲。

    芸京墨於衆人身後,看清了那人泛紅帶着病氣的臉。

    那人的名字還在芸宅的地上,是自己最後沒有擦去的那個,

    ——顧珏。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