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的滴答聲漸漸地傳入了周曜的耳朵裏，朦朧的意識開始恢復，周曜下意識的以爲自己在醫院，然而撲鼻而來的並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股麻辣火鍋的香氣。
周曜被這股味道鉤的肚子咕咕叫，下一秒，他的胳膊傳來針扎的痛楚，周曜悶哼了一聲，慢慢睜開眼，正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給他注射藥物。
“嘶——疼！”周曜悶哼一聲，看到他醒了，那位白大褂乾脆利落的拔出了針管，對身後喊道：“博士，他醒了！”
“哦豁，醒的還挺快，年輕就是好啊……”遠處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聲音有些沙啞，應該是上了年紀。周曜慢慢的坐起身子，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在醫院，而是處在一個寬敞的臥室裏，簡約又不失高雅的裝修風格透露出房間主人的不凡品味。而與房間格格不入的是房間另一邊的餐桌上，滾燙的火鍋正在嘟嘟的翻滾，桌子上擺放着各種新鮮的蔬菜和肉食，還有各種各樣的水果。
周曜記得在天啓，食物是最稀缺的資源，更別說新鮮的食材。而眼下這房間的主人居然一頓飯要喫掉這麼多珍貴的食材，這人要不是極其有錢，就是天啓的大人物。
“稍等我一下，這邊很快就完工了！”遠處再次傳來了男人蒼老的聲音。周曜走下牀，這才發現臥室的左側連着另外一間房間，牆面是透明玻璃制，另一側房間內的景象一覽無遺。
只看了一眼，周曜就怔住了——
那是一個面積約摸爲一百平米的大房間，房間內沒有傢俱擺設，取而代之的是排列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多米諾骨牌，佔滿了整個房間。骨牌排列的錯綜複雜，各種奇異的形狀組合在一起，複雜的顏色將這些形狀融合，扎眼又不突兀，反而帶着幾分獵奇的品味。
在靠近房間的最南邊，一位身材佝僂，白髮蒼蒼的老者正把手裏最後一張骨牌放在了圖案的末尾處。他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滿意的笑笑。周曜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一瞬間周曜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這位老者至少已經有70歲了。時間在他的臉上毫不留情的刻下了痕跡，卻沒能奪走他眼神裏光彩。面對自己的藝術創作，老人的眼裏滿是喜悅和興奮，高｜潮的時刻即將來臨，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臉上的每一道溝壑都在興奮得顫抖。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涌上心頭，周曜的心緊張的跳動，有困惑，有陌生，也有敬畏。自從周曜知曉自己是周宸夕的轉生者之後，他對於自己內心的感受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他漸漸分辨出哪些感受屬於自己，而哪些感受出自周宸夕殘留的意識。
比如面對老者時的陌生和困惑，這份感覺屬於周曜。而從心底裏油然而生的敬畏，以及那份熟悉感，則來自於周宸夕。聯想到剛纔旁人喚這位老者爲“博士”，周曜很快就猜到，眼前的老人應該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克里博士，周宸夕的老師。
克里博士也看到了周曜，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克里博士便走到了骨牌的另一邊，他深吸一口氣，用手指輕輕推下面前一枚小小的骨牌，伴隨着骨牌的連鎖效應，巨大的畫卷鋪展開來，明亮的色彩隨着一片片骨牌倒地而愈發清晰，這是一幅具有抽象風格的畫，線條的構建和顏色的搭配給人一種新鮮的美感，讓人眼前一亮。
整個過程持續了約莫30秒，伴隨着最後一片骨牌倒地，畫卷完整的呈現出來。房間內響起了鼓掌喝彩的聲音，周曜這才注意到，房間內除了他，大概還有5、6個人，都穿着白大褂，包括剛纔給他扎針的人。他們不像是醫生，像是研究員。
“博士就愛這個，這幅畫是他花了3個月的時間才完成的，你運氣不錯，看到了最棒的一幕！”一個身材矮胖的研究員對周曜說道。
克里博士從房間內走了出來，剩下的幾位研究員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去房間內收拾散落一地的骨牌。很快畫卷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骨牌堆積成山，瞬間成了累贅。
“您不拍照留念一下嗎？”畢竟是花了三個月才完成的作品，只爲了這一瞬間，未免有些太浪費了。
周曜從心裏覺得可惜。
克里博士笑笑，搖頭道：“這就是骨牌的魅力。”
周曜有些喫驚，熱衷於研究的人，以理性思維爲主，他沒想到克里博士竟然還有如此感性的一面。不過周曜雖然心裏喫驚，但他現在有一肚子的疑問，克里博士的興趣愛好實在不是他此刻首要關心的問題。
“蕭磊呢，他在哪兒？”周曜急急地問道。
“放心，他沒事。”克里博士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慢條斯理地回答：“蕭磊過度使用自己的能力，身體出現了超負荷的損傷，醫療組正在治療。我以前就告誡過他，他的身體不如真正的天衛軍。那小子倔的很，從來都不聽我的，這次也算他自作自受吧。”
克里博士頓住了，他的視線凌厲起來，直直的看着周曜。周曜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過了好一會兒，克里博士才重新扭轉頭：“原來如此，他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克里博士搖頭道：“也罷，那孩子自尊心強的很，如果我告訴你了，他恐怕又要把我的實驗室給砸了，我可不想惹麻煩。”
“有什麼問題，你自己去問他。”克里博士把自己摘的很乾淨。
克里博士是周宸夕的恩師，蕭磊又是從小跟在周宸夕身邊，看克里博士的神情，蕭磊小時候應該是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周曜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關於蕭磊的事情，日後他可以慢慢再查。
“這裏是哪裏？”
“克里實驗室。”克里博士回答道：“內城高級基地的北4棟。”
實驗室？
周曜吃了一驚，眼下環顧四周，除了一張kingsize的大牀、熱氣騰騰的火鍋大餐、還有堆滿了多米諾骨牌的遊戲屋，這裏哪裏有一點實驗室的影子？
克里博士似乎看出了周曜的不解，他笑了，臉上的皺紋重新堆積在一起：“你別誤會，你現在在北4棟的頂層，這裏是我的私人公寓，實驗室在樓下。”
周曜恍然大悟，鬆了一口氣，同時感慨道：“我以爲博士這樣的人物，會住在中心城，沒想到您竟然就住在內城裏。”
“你說的沒錯啊，我確實住在中心城。”克里博士雙手插兜，慢慢地走在周曜身側：“克里實驗室在天啓一共有12處，這裏是位於內城西北角的高級實驗室。像這樣的公寓我一共有8個，不過這裏的裝修風格最和我的心意。”
周曜驚的說不出話來，直白的來說，這裏就是克里博士在實驗室內的臨時休息處，只不過這休息處的奢侈程度顯然超出了他的認知，單不論這價值不菲的牀和裝修，佔地一百平米的遊戲屋，真的有必要嗎？
周曜並不喜歡過於奢侈的風格，雖然克里博士毫無疑問是個偉大的人，但是這麼奢靡鋪張的生活作風卻讓周曜很不喜歡。
克里博士似乎猜到了周曜心裏所想，事實上，每一個到過這裏的人，幾乎都會露出和周曜此時一樣的神情。更有甚者，甚至會露出不甘和憤怒的表情，對於這些，克里博士照單全收，他喜歡觀察人的反應，無論是積極地還是消極的，都讓他覺得有趣。
“是不是覺得不甘心，覺得我奢侈浪費？不配在天啓有這麼高的榮譽？”克里博士問道。
被戳破了心中想法，周曜有些窘迫。克里博士呵呵笑了兩聲，接着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些公寓沒有花我一個子兒，全是天啓幫我出資建的呢？”
周曜不明白克里博士究竟想說什麼。克里博士斂了笑意，隨手指了指房間內幫他收拾骨牌的一位工作人員道：“這個人是我實驗室的一位研究員，他就住在內城邊上，一間不到70平米的公寓裏，和他妻子還有兩個孩子住在一起。他的公寓甚至還沒我的遊戲屋大，還有那邊那個扎馬尾的女人——”
克里博士指了指另一位研究員：“她和父母擠在通道橋邊的一間地下室裏，潮氣重，沒有窗戶通風。在我的實驗室裏，地下室是用來存放異種標本和解剖的地方，只有清潔工人每月進去定期打掃一下——”
“您到底想說什麼？”周曜被克里博士的一番言論已經搞得有些冒火，他不明白克里博士故意這麼說是想幹什麼。
“天啓爲什麼願意給我建造8個奢侈的私人休息處，卻沒人願意給這些研究員換一個更好的住處呢？”克里博士問周曜。
周曜語塞，克里博士輕笑一聲：“答案很簡單，因爲我很重要。人的價值，在於他是否可以被替代。如果這些研究員當中的一個人明天出門就被車撞死了，我依然可以找到幾百個甚至上千個可以替代他們的人。但如果我死了，天啓絕對找不到第二個能替代我的人。”
說到這，克里博士微微頓了頓，他的聲音帶上了一抹哀傷：“或許曾經有，但現在……已經沒有了。”
周曜知道他說的是誰，克里博士的眼神中帶着孤獨和寂寥，還有難以言喻的深深悲傷。周宸夕的死，當年一定帶給了他巨大的打擊，即便已經過去十二年，回憶起來依舊讓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