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對克里博士並不陌生,在天啓,克里博士幾乎可以和創世者等同在一起。人類遭遇大毀滅之後,地球的生態壞境和物種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類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要適應突然變化的環境,並且要面對各種陌生的異種。

    克里博士對異種的研究,對人類重整旗鼓可以說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帶領自己的研究團隊,深入各個危險的地方,叢林、深谷、沼澤……研究異種的生活環境、習慣以及種羣特徵。他的身上,有跋山涉水時摔得傷口,有被異種攻擊留下的痕跡。爲了研究當時最棘手的物種食人花,克里博士甚至自願被食人花吞食,左小腿被腐蝕的烙下終身殘疾。

    據傳說,克里博士曾經遭遇了三十餘次生命危機,其中有十幾次差點真的奪走他的生命。他的身上有百餘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全身臟器不可逆損傷至少有九處。

    也正是因爲他近乎於狂熱的研究,人類對於異種的認知才得以突飛猛進。他首先提出將異種劃分爲不同的等級,並製作了言簡意賅的宣傳冊,告誡世人哪些異種高度危險,而哪些異種無害。

    正是有了他的理論研究基礎,當時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人類才能快速恢復,在嚴苛的環境中爲自己爭取了一席之地。天啓建立之後,克里博士被視爲最大的功臣。他的名字也成爲了傳奇,被天啓的人傳頌。

    周曜一直以爲,能做出如此豐功偉績的大人物,他一定是個嚴肅認真不苟言笑的人。更何況克里博士如今已經年逾七十,卓越的成就加上時間的沉澱,更容易讓他成爲一個高傲倔強的老者。

    然而眼前這個身材佝僂的老頭,並沒有預料當中的嚴肅認真,反而任性的像是個孩子,他堂而皇之的享受着天啓給他的特權,享受着奢靡的生活,甚至毫不掩飾的將這一面展示給別人。他不在乎別人對他是否敬佩,甚至不在乎他人的眼光,這一點,周曜並不討厭。

    克里博士回到了餐桌上,熱氣騰騰的火鍋讓他喜笑顏開。他將桌上的食材一一放進鍋內,一個人坐在桌邊。房間內還有三四個人在他旁邊,看他的架勢,似乎也並不打算讓周圍的人和他一起用餐。

    周曜暗暗觀察那些白大褂的表情,他們對於博士的做法似乎早就習以爲常,並沒有露出明顯的不滿或者怒火,甚至可以說面無表情。周曜不禁覺得有趣,原來周宸夕以前生活的環境是這樣,難怪那個傢伙會那麼死板,聽起來永遠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跟着這樣奇葩的老師,每天面對死氣沉沉的同事,周宸夕能成長的心智健全已經是不容易了。

    但轉念一想,這個“心智健全”的人最後選擇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還是用化學劑腐蝕掉身體這種變態殘忍的手法,不僅如此他還留下了部分記憶,造出了周曜這麼個類似於轉生者的不明生物。這一系列的操作早已經超出了常人的認知,不得不說,在折磨自己這條道路上,周宸夕無疑得到了他老師的真傳。

    心智健全,去他的吧,師徒倆都是瘋子……

    周曜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伴隨着火鍋燒開水,食物的香氣飄了出來。克里博士深吸了一口氣,對這香味很滿意。他對周曜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坐,並從餐桌上重新找了一份碗筷遞給了他。

    這份看上去最稀鬆平常的飯,在天啓卻是極其奢侈的美味佳餚,按照以前的老標準,這至少算得上國宴的級別了。周曜並沒有覺得受寵若驚,克里博士的示好行爲反而讓周曜起了警覺,他並不知道這位天啓的傳奇人物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您把我帶到這裏來,究竟想做什麼?”周曜單刀直入,他不想拐彎抹角的猜測克里博士的心中所想,像博士這種經歷豐富的老者,在他面前玩心眼簡直就是自取其辱,還不如直截了當,有話直說。

    克里博士輕笑了一下,顯然對周曜乾脆利落的作風很欣賞:“不是我帶你來的,是天衛軍的把你送過來的。很顯然,這是執政官的命令。”

    執政官?

    周曜不明所以,克里博士解釋道:“天啓想要確認你和周宸夕的關係,畢竟你的腦袋價值兩個億,天啓需要保證萬無一失。”

    周曜想起了那張該死的通緝令,在外城遭遇了那麼多事,他幾乎都快忘記自己還是天啓的頭號通緝犯這檔子事了。周曜的腦殼子又開始疼了:“那現在確認了嗎?”

    克里博士將桌子上一厚沓文檔遞給了周曜,周曜翻開了幾張,就被那些專業的術語和複雜的生物圖形搞得頭昏腦脹。他沒好氣的合上文檔,直接問克里博士:“您還是直接告訴我吧,這東西我看不懂。”

    克里博士笑笑:“你大腦的dna和周宸夕的dna有40%的吻合,你的腦部也確實曾經有動過手術的跡象。我基本可以確定,你是周宸夕的記憶攜帶者,也就是他們通常所說的‘轉生者’。”

    周曜的心沉了下去,雖然他對於這個結果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確認這個事實,還是將他心底裏殘存的一點希冀徹底的打碎。他是周宸夕的轉生者,他的身體裏有周宸夕的影子。

    周曜想不明白,既然天啓的技術可以這麼先進,爲什麼周宸夕不把自己的大腦全部轉移到新的身體裏,這樣在某種意義上,他可以迎來第二次生命,可以作爲周宸夕再次回到天啓。可他卻偏偏選擇造出了周曜,不完全替代他,卻又沒有賦予他全新的意識,而是像個陰魂不散的鬼魂一樣,作爲他身體的一部分。

    周曜的心裏五味雜陳,周宸夕這個殺千刀的這麼做,讓他永遠擺脫不了周宸夕這個身份,即便他並不是周宸夕,但他的身上卻永遠烙上了“周宸夕”的烙印。

    “確認之後呢,天啓想要把我怎麼樣?”周曜的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還帶着鬱悶,有點破罐破摔的感覺。他現在覺得天啓就算真的要處死他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能讓周宸夕這個混蛋的計劃徹底落空,讓自己能扳回一局。

    周曜的想法全部寫在了臉上,克里博士被這個年輕人豐富的表情逗樂了,在周宸夕的臉上很少能看到這麼豐富的表情,更何況周曜和周宸夕的眼眸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你放心,天啓不會這麼輕易的處死你的。”克里博士笑道:“你的身份,在十二年前就有爭論。究竟是救世主還是毀滅者,在天啓高層也沒有統一的定論。只要能證明你確實在異種入侵的時候護住了外城的安危,將外城的危險降到了最低,天啓一定不會爲難你的。”

    周曜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消息並沒有讓他欣喜萬分。

    “但眼下這個問題確實有些棘手。外城的指揮官許昊安以身殉職,內城指揮官羅斯凱文也飲彈自盡,臨死前還刪掉了異種入侵當日的全部通訊記錄。現在他們兩個人都死了,你在外城的所作所爲,無從查證。”

    “等等——”周曜被克里博士帶來的消息震驚了:“你說羅斯凱文自殺了?”

    克里博士點點頭:“就在異種入侵的當日,畏罪自殺,死在了指揮室。”

    這件事情太蹊蹺了。周曜想不明白,羅斯雖然拒不打開通道橋,險些釀成大禍,但最後通道橋的密碼還是被周曜破解了,從傷亡來看,雖然嚴重但也不至於讓一個堂堂內城指揮官畏罪自殺的程度。而且爲什麼要銷燬通訊記錄?既然都決定要畏罪自殺了,還會擔心通訊記錄被發現嗎?

    “死亡時間呢?”

    “大約在凌晨3點到4點之間吧,我記不太清楚了。”克里博士問道:“天衛軍的政事我很少參與,只是聽手下的幾個愛打聽閒事的研究員聊起來過,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時間太近了。周曜很清楚地記得,通道橋打開的時間是凌晨3點40分,也就是說,羅斯在通道橋開啓後不久甚至有可能在通道橋開啓之前就死了。

    倘若是在通道橋開啓之後自殺身亡,那麼最關鍵的問題是,羅斯是怎麼判斷外城的損失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必須要以死謝罪?

    從許昊安求救以來,羅斯一直沒有再和外城取得聯絡,他並不知曉這次異種入侵給外城究竟帶來了多麼大的損失。即便是通道橋打開,外城難民涌入內城,要想知曉傷亡的具體情況,也需要等待調查覈實。這一過程至少也要花費好幾個小時,羅斯是怎麼在短短的20分鐘時間內就判定自己釀成大罪,要以死謝罪呢?

    倘若是在通道橋開啓之前,羅斯就已經死了呢?

    這個念頭在周曜腦海裏閃過,而且越來越清晰。從許昊安當初的描述上看,羅斯凱文並不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許昊安甚至到最後都仍抱着一絲希望。如果羅斯在通道橋開啓之前就已經死了,那麼他這次不同尋常的行爲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不是自殺,是滅口。

    周曜在心裏默默地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目前看來,最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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