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還是如那日她第一次進重慶大廈那日一般絢爛,靛藍的天空上堆砌着層層紅霞,金紅的光暈透過雲層顯現,顏色層層堆砌,像極印象派的油畫,落日餘暉將兩人的影子裁剪的冗長,讓人誤會光陰已老。
港島特有的潮溼鹹腥的夜風拍打在臉上,性感妖豔穿着暴露的小姐們準時出街,臨街商鋪響起那首火遍大街小巷的《千千闕歌》,逐漸閃爍起來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牌是夏夜來臨的前奏。
幾個着黑衣提長刀的馬仔從她身上接過趙奕飛,又不忘偷偷打量她,搞得邵九莉怪不好意思。
她看着衆人扶他進了那輛黑色的私家車,準備離去,這時一個馬仔終於憋不住,攔住了邵九莉。
“阿嫂,你這就走啊?”
邵九莉未嘗不擔心他,只是現在阮以澤和吳達華的人可能都在找她,若她跟着他,很大概率會給他帶來麻煩。
她捋了捋耳邊的碎髮,看着對面像是執意想讓她留下的馬仔,禮貌的笑笑,“我不是阿嫂,你們馬上送他去醫院,我就不添亂了,不過還請你替我謝過飛哥。”
攔着她的馬仔還是不動,卻不好意思和她對視,“今天場子裏開了槍,若是去了醫院,怕是會有差佬找上門,只能叫私人醫生到飛哥住處幫他瞧,飛哥脾氣不好,我們幾個大男人恐怕不能照顧周到。”
剛說罷,果然應驗了脾氣暴躁,車裏傳來那人的聲音,他怒呵,
“叼你媽個嗨,給我收皮[1],跟個過橋拆板[2]的有什麼好講。”
那個馬仔向她攤了攤手,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小聲說道,“飛哥這個樣子,別說我們照顧他,他連醫囑都嫌煩不想聽。”
說罷半推半搡的把她送進了車。
她嘆了口氣,坐到他身旁,被她裁掉半截的禮服本就非常短,站着只到她大腿二分之一處,坐下來更是隻往她腿根竄,隱隱露出打底褲的白色蕾絲邊,她只好尷尬的用手拽住衣角,白皙的臉龐無意間染上一層緋色。
她悄悄轉頭看向旁邊,那人堵着氣一般,一直冷冷看着車窗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窘態。
她這才鬆了口氣,繼續和那上竄的衣角較勁。
然而她不知趙奕飛早已從車窗的反光裏把她的動作和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趙奕飛哂笑一聲,轉過頭輕瞥了她一眼,總覺得昏暗的車裏那白的發光的雙腿晃眼的煩人,又對上幾個從四周探向索腿的目光,狠狠瞪了回去,瞬間車內氣壓低到極點。
一羣麻甩佬[3],多久沒叼過女人,一個洗衫板瘦骨仙[4],睇[5]的眼珠都要掉下,真丟架[6]。
邵九莉對此一無所知,忽然一件黑色風衣被粗暴的扔在她腿上,把她的雙腿遮蓋的嚴嚴實實,風衣上還粘着已經乾涸變硬的深色血跡,不用想也知這是那人的衣服。
她轉過頭,看見他只着一件白色t恤,肩膀上乾涸血跡上又洇出鮮紅色,大約是脫衣服時又扯開了傷口。
她斂眸,未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紳士風度,卻又瞭然,他們初識的時候,他雖然性子頑劣,可骨子裏仍是溫柔的,不是嗎?
趙奕飛冷哼一聲,不予理會。
……
汽車很快駛到重慶大廈門口,趙奕飛被衆人護擁着下了車。
車前的魚蛋佬慌忙地推着車讓道,車上盛好的一碗還未交到顧客手中的魚蛋竟然從車中滾落,顧客也不敢出聲抱怨,潔白的魚丸在地上滾了幾圈,正好停在邵九莉腳邊。
嘖,這人平日欺行霸市的行經可見一斑。
走進大廈,吵着拉客的南洋皮條客操着的那一口馬來口音戛然而止,不遠處幾個茬架的印度佬也都紛紛停手。
衆人覲見皇帝般惴惴不安地噤聲,也無人敢向他們投來好奇窺探的目光。
邵九莉倒有些明白爲什麼那日她初來重慶大廈時編的那個蹩腳的謊話能夠震懾到衆人,嚇退鹹溼佬,讓馬仔們都那她當阿嫂。
可能他們都沒有想到有女人能拿飛哥做擋箭牌,那更沒想到拿他做擋箭牌還能全身而退。
當然後來她自己也沒想到事後趙奕飛並沒有否認過什麼。
當然,這都是後話。
到了1403,衆人將他放在牀上,不久一位帶着藥箱的老者匆匆趕到。
馬仔們似乎神經過分緊張,幾把槍指着那老者頭,凶神惡煞的盯着他的動作,嚇得那手拿止血鉗的老者手直打哆嗦,根本無法工作。
邵九莉有些看不下去了,輕聲說:“你們都去門外守着吧,你們這樣恐嚇他,他也沒辦法好好給你們老大看病。”
“是,阿嫂。”沒想到這些古惑仔們竟出奇的聽話。
“等等,你留下來吧。”她指了指剛纔攔她上車的那個古惑仔,以備應對突發情況。
“是,阿嫂……嗯……我叫夜叉。”
被她點到名的古惑仔語氣生澀,明明兩人年紀差不了多少,可這人莫名給自己一種校園裏青澀的少年學弟的錯位感。
“你還真有阿嫂的架子啊。”
“我這個大哥都自愧不如。”
趙奕飛看着兩人莫名不順眼,沒記錯的話睇她索腿的麻甩佬裏也有夜叉那小子吧。
邵九莉很自然地無視了這人的陰陽怪氣,主動到老者傍邊充當助手。
t恤的布料與傷口黏連在一起,硬揭開肯定行不通,她只好拿着鑷子夾着沾溼酒精的棉花仔細地一點點潤溼那裏。
酒精觸碰到傷口肯定極爲刺激,可他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弄好後她直接用剪刀減掉他身上的t恤,隨着蔽體的衣物一點點離身,他精壯緊實的身體上從橫交錯的疤痕完全暴露在她眼下。
這些傷痕似乎是他這麼多年從底層爬上如今地位默默無言的見證,她心臟似乎被狠狠攥緊,拉扯的生疼。
當年那個叫邵逸斐的紈絝矜驕的少爺早已死去,經歷多年的苦難屈辱換來名叫趙奕飛的興義安野痞的重生。
老者爲他注射了麻醉,再拿着鑷子仔細的一片片挑去鑲嵌在他皮肉中的碎片,最後上好藥仔細包紮。
等房裏的人都走今,她默默守在他身旁直至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