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香江失渡[港風] >第31章 何求
    牀頭壁燈僵立着白慘慘照了半夜,邵九莉從夢魘中掙扎驚醒,似溺水裏剛撈出,淋淋漓漓一身汗,心跳似要超百,手背胡亂大力的揉/搓面頰,溼溼滑滑的淚入舌尖,似附着一層粘膩鹹澀的水苔。

    “邵生……邵生……你知不知我那時……好怕。”

    手指微顫,從頭頂插/入烏黑散亂的發間狠狠撥弄,急促的呼吸漸趨平緩,推掉厚重的被子,素白的手臂撈過一條薄毯攏在身上,雙手環膝蜷縮在牀邊,目光停滯,盯着窗外,雙眼再未闔過,捱過一夜直至天邊泛起青白。

    落地窗前白紗簾被風吹脹又收縮,天是陰沉沉的鉛灰色,遠處山林綠森森的,只過濾出些幽幽的光慢吞吞映進室內。

    換上校服裙,無視眼底烏青,下了樓,喚菲傭把杯中溫熱的牛乳換爲咖啡,飲罷一杯便出了門,上勞斯萊斯,大開車窗,企圖讓山風吹人清醒,但好似直到學校也未能如願。

    ……

    許是昨晚的夢,思緒一時紛亂難理,竟在嚴厲著稱的講授國文的miss張的課中走了神,多虧身旁有阮蘭珍小聲提醒,回答正確問題,才得以在威嚴的注視下坐下了身。

    “我知在坐各位皆出生不凡,人生的路怎麼走也許早被規劃平整寬闊,可若是想把命運攥在自己的手裏,一刻都不能鬆懈。”

    邵九莉自知miss張點到爲止,內向嘆息一口氣,起身道歉,“sorry,miss張,我明白了。”說罷按這位向來古板嚴格的miss制定的規矩,起身拿起書走到教室後面站着上完一早上的課。

    中午放學,阮蘭珍和葉美娟兩人皆因爲她的反常表現而擔心,日日上課打起一百八十分精神,曾得滅絕師太miss張點頭首肯的資優生邵九莉居然上課走神,真真稀奇。

    三人自昨夜一通叛逆胡鬧,革命友情彷彿又得到質的昇華,當下決定中午食飯也要伴在一起,邵九莉本想找機會問清關於陳興耀有關的事,自然隨她們安排。

    三人進一家茶餐廳,邵九莉和阮蘭珍都點一杯美式咖啡加三明治,葉美娟要一份凍鴛鴦外加菠蘿油,就算午間也阻止不了女生間的茶話會。

    “陳興耀與你是什麼關係?他就是與你拍拖過的那位?”邵九莉看着葉美娟,單刀直入。

    “你怎麼知道阿耀?”聽到‘拍拖’兩個字眼少女面頰生緋,扭扭捏捏一副嬌羞情態。

    “這些都不重要,要想讓謝安琪以後不總是欺負你,你就要仔細告訴我你和他,他和謝安琪之間是怎麼回事。”邵九莉一臉嚴肅的說道。

    “阿耀是誰?就是讓你懷上bebe的那個小子嗎?”阮蘭珍依舊處於一切未知的狀態,表情發懵。

    “我沒有懷bebe啦!更沒有流過產。”葉美娟咬脣解釋。

    在未轉到庇理羅之前葉美娟與謝安琪都在在智仁中學上學,謝安琪在那裏更是無人敢得罪的從在。

    陳興耀是大她一級的學長,與曾有同學見他與古惑仔有來往,傳聞他混社團在大哥手下做馬仔,正因爲如此即使他個性冷淡,長相好靚仔,在學校行事低調,卻仍受大家忌憚。

    葉美娟本和這兩人沒什麼交集,可一次走路時不小心撞到謝安琪,對方故意爲向她揮來耳光時被陳興耀擋下替她解了圍,卻不知高峻挺拔的身資擋在少女面前那一刻卻是心動的時刻。

    不想從此被謝安琪記住,日日欺負找碴,不料向來獨來獨往的陳興耀居然主動陪伴保護了她一陣,期間兩人感情迅速升溫,她主動告白,他答應做她條仔(男朋友)。

    可後來不知怎的他突然與她分手,不到一天便和謝安琪出雙入對,葉美娟約他出來欲問個清楚,他約她到酒吧,她哭的傷心喝的醉醺醺被他帶到賓館,一夜醒來她身上原來的衣服早已不見,換一身陌生的衣裙,而賓館的牀鋪凌亂,他自然也沒有身影,聽聞他退學,她也再也沒有見過他。

    再後來她轉學到庇理羅,生理期遲遲未來,她去醫院檢查碰上謝安琪,她對她冷嘲熱諷,惡語中傷,然而實際上自己只是生理期紊亂……

    邵九莉結合陳興耀和葉美娟二人的話大概得出事情的原委,一切不過古惑仔陳興耀維護葉美娟的妥協之舉……

    ……

    許是今天天氣不佳,早上陰沉沉烏雲密佈,下午便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人們紛紛到騎樓下躲雨,窄窄的通道瞬間摩肩接踵。

    賣油甘子的阿婆見機賣力招攬客人,半生積蓄被遊手好閒貫的兒子騙去全買股票,說什麼捉住牛市錢自己排着隊進口袋,誰知一路飄綠,似隱隱爲1994年底席捲全球的墨西哥金融危機埋下伏筆。

    半生辛苦付之一炬,只好重頭來過,可憐半截身子埋在土裏還要與魚蛋佬爭一席之地。

    被原公司裁員,西裝革履仍掩不住大肚腩,髮蠟打得鋥亮趕去面試的中年大叔被車濺一身水也未能趕上最後一班巴士。

    人生無常,港島最不缺失意人的嘆息。

    彌敦道,重慶大廈。

    天氣惡劣,隔壁樓鳳尚未開工,房門半開,期待着出其不意的來客,獨自閒坐家中看早年大火過的tvb電視劇《義不容情》,看主角達成飛黃騰達的夢,可偏偏原來擁有的都落空,樓道里不斷迴響主角們的對白。

    趙奕飛毫無形象的癱坐地板上,背靠沙發,一隻手捶搭在曲起的膝蓋,地板上是被大力摁滅的菸頭,身邊是幾個七零八落的酒瓶,眼睛因爲宿夜而泛紅。

    樓道里響起急促有力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年輕男人發出的,樓鳳有些雀躍,以爲生意終於上門,正準備扭着身子出門迎接,卻來一陣風吹得門上掛的廉價珠簾子旋轉,飄搖,分離又糾纏。

    原來是對門匆匆進了人,白高興一場,暗罵一句,又重新回屋看電視。

    北仔進門後迅速將文件袋交到趙奕飛手中,趙奕飛早已恢復往日的模樣,但北仔分明看到地上的酒瓶,又想起自己大佬獨自訊完陳興耀後發起怒的樣子,料到又是和阿嫂有關的事,也並不敢多問。

    臨走前忽又被趙奕飛叫住,只聽見他家大佬聲音低沉,“北仔,你是因爲什麼原因而混社團?有沒有後悔過?”

    “老豆死的早,老媽辛苦在飯店洗碗供我和細妹讀書,細妹又被小社團爛仔糾纏調戲,我一時衝動拿磚掄到他頭上被差佬請去喝咖啡留了案底便索性輟學做工供妹妹上學。”

    “可那羣爛仔死纏不放,搞黃我好幾份工作,搔擾我細妹,沒辦法只好來興義安進香堂拜過關二爺,再後來遇到了飛哥你。”

    北仔說的輕快,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飛哥,你是不是上次4k的擄走阿嫂是你連累的,過意不去,不想在混社團?我懂你的感覺,當初我收拾了那幫爛仔,拿着錢給阿媽和細妹的時候她們都哭着不認我,說要和我斷絕關係。”

    “分明當初我害她們被爛仔報復時她們毫無怨言,可我並不後悔,如果我當初沒有來社團,遲早有一天他們會被那羣爛仔逼瘋,阿媽被氣出病,細妹和我一般退學去按摩院出臺。”

    “如何阿媽住上最好的療養院,細妹出國留學,儘管她們都不認我了,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所以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後悔,而且,除了死,所謂金盆洗手是不是真的從在,入了社團有沒有歸路,飛哥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趙奕飛沉默不語,但北仔知道他早已清楚,擺擺手出了門。

    趙奕飛終於從檔案袋中翻出一疊照片,攤開在面前,照片上那熟悉的面容卻都面露痛苦,淚眼婆娑的狼狽模樣,那他從未了解過的她的全貌就這樣直白地刺入他的眼。

    照片中的她從驚恐,害怕,反抗到麻木的神態都被記錄,身體也由素白到暴力撕捏的青紫斑斕,只有雙手緊緊護着胸前銀墜,銀墜閃耀的光芒透過照片竟刺的趙奕飛的眼睛和心臟血淋淋的痛。

    未來及反應耳邊已經響起他自己大聲的喘息,巨大的痛苦居然使神經麻木,反應遲鈍。

    直至最後一張照片,那脖頸的銀墜消失不見,趙奕飛好像聽到銀墜掉下地的聲響,嘭的一聲,他內心的什麼終於在那一刻塵埃落定,無法收回。

    他面無表情的拿着這些照片來到陽臺,掏出鍍金打火機慢慢點燃這些罪惡與她痛苦的見證,火光肆意綻放,連同他的過去,未曾來及留戀便一同付之一炬,消失殆盡。

    對面樓鳳電視劇正好看完一集,片尾曲陳百強低沉哀傷的歌聲奏響,

    “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耗盡我這一生/觸不到已跑開/一生何求/迷惘裏永遠看不透/沒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