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香江失渡[港風] >第33章 幻滅
    1994,大嶼山,寶蓮寺

    禪房裏,沾染銅綠的香爐裏幽幽嫋嫋冒出藍青的細煙在參天深林中滲透下的一縷陽光下無所遁形,檀香快燃盡,留下一攤白色灰屑。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面對滿院草木森森久久不語,讓人誤以爲參禪悟道,打坐修行。

    “當年冒險救你一命,現在看來真不是白救,我本以爲你適應不了社團丟了命是早晚的事,不想僅僅四年,你就快坐到龍頭的位置,真是後生可畏。”

    說話的是一個儒雅隨和的老人,着藏藍色羊絨衫,低頭輕嗅杯中香茗,銀架眼鏡隨着他低頭的動作在蔭翳中閃光,若無視他身下空蕩蕩的褲管和冰冷是的金屬輪椅,真可算作一位溫文爾雅的英倫紳士。

    “周叔說笑了,您知道,做不做龍頭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您想要,儘管拿去便好。”趙奕飛語氣恭敬,應答道。

    “哎。”周宏山笑着擺擺手,“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殘廢,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社團上下誰會服我一個廢人,要那個有什麼意義。”

    周宏山低頭摩挲着紫砂壺,爲他斟上一杯茶,“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死過一次的人,應該明白自己要什麼,當然我想你也知道我想要什麼,你如今肯來找我,完全想清楚了吧。”

    “我一直都很清楚,您也應該知道,四年前的發生的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趙奕飛指尖敲打着黃花梨桌几,未接那杯茶。

    “不,你不清楚,身邊出了穿紅鞋的(警察臥底)你居然輕易就放過去,邵生,你不會妄想要讓差佬替你報仇吧!?我救你可不是讓你立功做督察!”

    周宏山像是聽到什麼笑話,拊掌大笑起來,

    “當年吳達華闖進你家,一槍解決你老豆,你阿媽被他手下幾十號人一個接一個輪,還有你細妹被冒牌替代屍骨無存,阿姐現在還陪他父子玩雙i飛!這樣的恥辱你是不是還想着把他交到差佬手中不痛不癢關幾年就好?”

    “社團的恩怨當然要以社團的方式解決,把吳達華大卸八塊,賣了他的妻女到南洋做雞,宰了他的仔填海,我告訴你這才叫做報仇!”

    說着像是完全陷入癲狂,這雙手扶着輪椅企圖站起,掙扎的同時神經質地盯着趙奕飛狂笑,茶杯被他撞翻在地,滾水潑了一地,在青石板上洇出冒着熱氣的似鮮血般的深色印跡。

    趙奕飛額間青筋突起,槍口直抵周宏山額頭,終於使人冷靜,恢復初時儒雅的模樣,周宏山仍笑,

    “差點忘記了,那時你帶你細妹本能逃過吳達華的,可你最後聯繫差佬,讓其中的黑警知道,泄露行蹤才被逮到,我不信這麼多年你沒有想到有黑警的事。”

    “如果猜到了,爲什麼還會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難道是因爲沒有確切證據不想相信逃避現實?那我替你找到了證據。”

    說着把一疊照片甩在他面前,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照片上正是cib總督察卓銘與一人握手談笑,那人的臉被馬仔擋住,但在旁邊鼓掌的吳達華卻被拍的清晰。

    “本人僅以至誠作出宣言……遵從支持並維護行港的法律……”入職演講,男人的宣誓擲地有聲。

    “你作爲本屆警校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我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向來不苟言笑的男人拍着他的肩微笑着鼓勵。

    “當年的事情,是我們沒有做好,oliver,回警局好不好,只要你肯回頭,我們保證這些年只當你還在繼續臥底行動好不好?”

    記憶徹底化爲齏粉,紛紛揚揚雪片一般冰冷刺骨,刀片般劃過,鮮血淋漓仍不停止。

    一瞬間趙奕飛面上顏色歸無,卻又迅速轉變不見,他用槍粗暴的翻弄着那疊照片,沒心沒肺樣,一臉無所謂地嗤笑起來,

    “周叔大費周章弄這些完全沒有必要,我來找你就是下定決心來聯手合作的,社團賬簿給我,我必會讓吳達華死無全屍,當然怎麼個死法,都由周叔說了算。”

    周宏山露出長者的慈笑,拍了拍手,兩個訓練有素的菲傭進門,瞬間收拾好面前一攤狼藉,恍如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

    “不要覺得我囉嗦,我還有一句要提醒,擁抱仇恨才能激發人最大的能力,千萬不要讓其他的情啊愛啊影響你的潛力。”

    “我明白。”說罷轉頭便要離去。

    周宏山心情愉悅,開口作挽留姿態,“寶蓮禪寺很靈驗,不上柱香再走?”

    “以前和別人來過,進香磕頭,虔心祈願,到頭看來,也不過如此。”

    男人頭也不回,出了禪房消失在幽徑阡陌之中。

    香火繚繞,雲氣霧嵐,熙熙攘攘紅塵香客中,註定有人從此信仰缺失,少一對善男信女……

    ……

    1990,六月二十五,大嶼山,寶蓮寺。

    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三炷香,虔誠的望向身前那座巨大的佛像,釋迦牟尼寶像莊嚴,悲憫慈祥,蓮眼微笑,眉如新月,螺發覆頂,氣勢非凡,好似世間所有煩惱他都能一一度化。

    走到巨大的青銅巨鼎前,生疏的插下香,青煙縷縷中,少女跪在蒲團上,雙眼微閉,雙手合十胸前,默默祈禱,

    “神佛在上,信女喬莉,只求邵生平安順遂,事事如意。”磕頭起身的瞬間悄悄睜眼看向身旁,卻對上一雙懶懶注視着她帶着笑的眼。

    “你許了什麼願?”少女耳尖泛紅,偏作正經狀問。

    “一許大仇得報,二許喬莉無憂,三許一生一世。”他聲音低笑着,聲音沉沉。

    上過香,天色還未亮,二人趁西斜的月影,進入幽徑,向鳳凰山頂走去。

    兩人正式開啓大嶼島的生活要從邵逸斐通過旅店老闆介紹,租到一間位於臨海小漁村中的小院說起,住在那裏的第二日,邵逸斐便把在還未有人知道一個月前已從美國轉到大嶼山療養的妹妹邵九莉接來。

    白日裏大部分時間邵逸斐都在外面不知忙碌什麼,喬莉只見過一次他與幾個衣着皆與普通島民無異,可神態身姿皆與常人不同的人談什麼。

    只是每次她問,他都笑着略過。

    可這段日子,她確確實實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溫情和快樂。

    今天天還未亮,她便被他喚醒,他笑得神祕,說要帶她看日出。

    清晨寒氣未退,叢林濃蔭籠罩宛如黑夜,周圍靜的只聽得見蟲鳴和二人的呼吸腳步,讓人不由冒出些森森寒意,喬莉未察覺便不由自主勾起邵逸斐的手,對方輕笑一聲,緊緊回握。

    忽聽見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在空林中迴響,空靈神聖,讓人心情不由平靜下來。

    “你今天好幸運,寶蓮寺每日敲鐘共108次,以供人“解除108種煩惱”,第一聲鐘響都叫你聽到,這是代表所有煩惱都要離你遠去啊。”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加掩飾的笑起來,眼神柔得像水,“邵生也是,以後要天天快樂啊。”

    話語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山頭,朝陽還未破地平線,淡金的流光已經給周圍山林鍍上一層金粉,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她看向他的眼裏,亦是熠熠生輝。

    下一刻,旭日東昇,赤霞滿天,將林間霧嵐染成緋色的輕紗,她看的入了迷,未發現他繞到她身後的動作。

    再發現時,他的手輕輕繞過她的後頸,把一條銀色的項鍊戴在她細白的脖頸,項鍊上墜着一朵小巧的茉莉,花i心是一顆鑽石。

    “生日快樂,lady。”

    原來今天是她生日,好像自哥哥去世後,再沒有人未給她慶過生,往後的生日裏媽咪沒有在那天打她,她都覺得是生日那天帶來的福氣。

    到後來,她自己也變得漸漸淡忘,也從未因爲這些感到過哀傷,明明,她是向來不會在意這些的。

    可是這一刻爲什麼她的眼睛居然有些酸澀呢?

    而他站回她面前,滿臉得意張揚,痞痞一笑,修長的手指攏起她的臉,與她對視,不經意間輕揩去她快要掉下的淚珠,“生日要快快樂樂才吉利,lady,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她突然掂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開口吻住他的脣,以行動還回答他的問題。

    他彎下腰配合着她,摟住她的腰緊緊擁入懷中,放肆的回吻她的熱情。

    兩人站在紅日當中,糾纏不休的剪影被拉長,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也畫不出的羅曼蒂克畫作。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分開,他看着她氣喘吁吁笑個不停,伸手揉了揉她紅腫飽滿的脣,修長的手指擦去她脣角的水澤。

    “看來終於爭取到lady的十分喜歡了。”

    這時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美好的氣氛,邵逸斐皺着眉接起電話,下一秒臉色立馬變了樣。

    他掛下電話,拉起喬莉的手把她帶到來時的小徑。

    “你跟着我,待會下了山馬上回家,我現在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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