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板上探照燈亦未開,染得船體黑黢黢,暗得不見光,像附上一層黑絲絨布——是三流魔術師用來隱去蔫答答白鴿的那種粗糙透光的絲絨布,因此從其中漏下駕駛室的一燈熒然。
一輪幽藍的月,散下清寒冷冽的藍光,霜一樣結在夾板,符潤着白綢福壽團祥紋的唐裝,拄着雞翅木柺杖的枯爪上戴着粗大的祖母綠戒圈,另一隻手摩挲着冰涼的戒面。
獨自面向逐漸渺小的港島,混濁的瞳孔裏映着的霓虹越來越小,嘴角的笑容終於不加掩飾,像蛛網般寸寸裂開的鏡面,詭異的扭曲,終於褪下虛弱祥和的面具。
荷蘭阿姆斯特丹唐人街,香港h道的後花園,這些年興義安的勢力早滲透到這裏,他若到達那裏,接了阿姆斯特丹的堂口,便如虎歸山,魚歸海。
如此想來自是得意萬分,連身後漸漸逼近的腳步聲也沒有注意,待回過神,才感受到身後強烈的壓迫感和殺意,慌亂的提着柺杖挪着身,腳下卻因爲沒走穩而顯些跌倒,辛苦身後伸來一隻手,死死拎住他的乾瘦的胳膊。
“符伯,當心啊……”低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不知什麼時候,趙奕飛已經來到他身後。
符潤察覺到是趙奕飛,瞬間收回方纔失態的樣子,看着他笑了笑,手仍然撫摸着戒圈,“還好有你啊阿飛……一切都進展的如何”
“一切都正常,只是……突然提前計劃難免倉促……爲什麼不按之前的已經定下來辦……”趙奕飛笑笑,不緊不慢的回答。
“陸生突然臨時要退出,我不能不早做打算啊,提前計劃,對誰都是措手不及,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別有主意的人,不是嗎……”
符潤眯着眼笑道,提前計劃的事自然沒有提前告訴趙奕飛,就算是有陸伯仁的點頭,但他對趙奕飛的信任還沒有到能直接讓他接替陸伯仁的地步,更何況還有其他老傢伙眼巴巴等着,未到荷蘭就想撲上來分食。
不如提前佈署,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來不及反應。
“這麼說,符伯是不信任我”趙奕輕笑一聲,聲音帶些淡淡的嘲諷意味。
“怎麼會,我當初可是一直對阿飛你寄予厚望啊,那幾個老傢伙信不過你,看不到你的能力,但我可是都看在眼裏……”符潤說着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方纔眼神裏扭曲的興奮早已不見,混濁的眼裏都是老人特有的慈祥目光。
“開個玩笑而已,如果符伯不信任我,又怎麼可能讓我上船……”趙奕飛笑着說道,配合着換了副神色,繼續與他虛與委蛇。
“你那個馬子處理的怎麼樣了”符潤貌似不經意間問起。
“船王阮家的面還是要留,但早晚會落到我手裏,不急……”趙奕飛聲音森冷,但又輕笑一聲,故作平靜模樣,“讓符伯見笑了。”
可細聽,似乎還是能在海風浪潮的呼嘯中發現轉瞬即逝的磨牙聲,符潤瞥了趙奕飛一眼,不由佩服起陸伯仁的眼光,從劫難裏爬出來,與過去決斷的徹底,果斷絕情,像匹惡狼,誰也拿不住他的短處,這種人彷彿天生就是爲h道所生。
饒是陰狠老辣如陸伯仁,也會爲了個女人這麼多年被控制在他手裏,而趙奕飛卻是把沒有鞘的刀,用好,會比陸伯仁更加鋒利……
用不好……符潤在心裏冷笑一聲,再厲害也不過是是個後生仔,沒有軟肋不過是把所有力氣用在追求權力慾望上,對付這類人他還是有辦法的。
趙奕飛笑笑,側目凝視着遠處陰沉的海面,藏在耳窩裏的無線電發出熟悉的聲音,“爆破組排查完畢。”
是卓銘。
此時的警察總署,cib,o記,掃毒組甚至b都到場,全力配合臥底行動,卓sir指揮整個行動,這段時間,趙奕飛暗裏與卓銘聯絡,兩人配合,早揪出韓琛這個黑警,現在只剩收網。
符潤卻毫無察覺,“待成功到達荷蘭,興義安的所有生意便全權轉交給你打理,阿飛,不要讓我失望啊……”說着乾枯的手拍向趙奕飛的肩。
然而卻被趙奕飛一手拖住,下一秒冰冷的槍口已經對準符潤,冷笑一聲,
“讓你失望了。”
“爲什麼?你……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符潤依舊鎮定地保持着剛纔的樣子,“你要是覺得什麼條件還不合心,一大可說出來……”
“對不起,我是警察。”
一句話,如說過千百遍般流暢自然,黑洞洞的槍i口毫不猶豫的指向符潤,趙奕飛面容冷毅,毫不留情地一字一句戳破他的美夢,一點點把漆黑的絲絨布掀起,宣告拙劣的魔術失敗。
“我已經找到賬本了,炸彈也已經都排除,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到了荷蘭,興義安便是你一個人的天下……”噹啷一聲,雞翅木柺杖應聲倒地,符潤面色激動,揮舞着乾枯的手向趙奕飛撲來,卻直接被槍口頂住頭。
“有什麼話去找法官說罷……”
符潤見已經沒有退路,想到半生算計都要落空,突然毫無徵兆的笑起來,往後退兩步,“沒想到,終究還是會走到這一步……”
枯手狠狠按向戒指上,突然大笑起來,趙奕飛察覺不對,一記飛踢,他手上的戒指噹啷落地。
然而還是晚了,只看見符潤眼神陰鷙,放聲大笑,“你不是開了裝賬本的箱子嗎哈哈哈,告訴你吧,只要保險箱打開,藏在裏面的炸i彈就會生效,而開關就是那枚戒指,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管你差佬還是爛仔,通通去死吧哈哈哈……”
“怎麼回事?爆破組,你們沒有排查保險箱!”
“誰想到保險箱還有炸彈……”
無線電耳麥裏卓sir的怒吼震耳欲聾,可趙奕飛卻無暇顧及,反應迅速,爭分奪秒把裝在膠袋裏的賬本系在浮標上遠遠拋向海里,
“卓sir,賬本系在黃色浮標上,你記得派人來撈……”
“邵逸斐!”
終是應了那句,食盡鳥投林,白茫茫一片乾淨
香江綻出絢爛一朵煙火,足以驚豔本埠,航船失渡,了因結果,香港本世紀最大一樁案落幕,執念卻隨塵埃煙屑紛揚,千層浪也撲不滅。
……
邵九莉午夜驚悸,夢到被海水包圍,窒息壓抑,又聽到熟悉的聲音聲聲呼喚,一片壓抑的深藍中忍着窒息尋覓幾遍也不見人影,掙扎中快要發瘋絕望,終於砰的一聲巨響將她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身上汗涔涔,像從水中撈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