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南祁風華錄 >第18章 虛僞
    翌日上午,夏侯紓照例是梳洗過後就去跟母親一同用早飯。紅螺去膳房領齋飯去了,還沒回來,鍾玉卿正坐在窗前抄寫佛經。夏侯紓問了安便先坐在旁邊看她抄寫經書。

    鍾玉卿寫得一手雋秀的小楷,力道均勻,一筆一劃都十分工整,看得出她此刻心思十分純澈。

    慶芳湊到夏侯紓耳邊偷偷告訴她這些經書都是打算在大公子的生忌燒的。夏侯紓聽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看向母親的眼神便帶着幾分不忍。

    鍾玉卿顯然也察覺到了,擡眸看了她們一眼,問道:“你們當着我的面說什麼悄悄話呢?”

    夏侯紓當然不會如實相告,而是帶着幾分怒意說:“慶芳她剛纔說我的字還不如母親寫得一半好,讓我好好學學。母親,我知道她是你看重的人,可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負我啊。”

    慶芳聞言愣了愣,心裏咆哮道:你就算不想讓郡主傷心而撒謊,也別這麼污衊我啊!我連你寫的字都沒見過幾次,哪裏會嘲諷你?何況你是主子我是僕,我哪裏來的膽子欺負你啊?

    鍾玉卿不疑有他,居然還笑了一聲,十分認同道:“她說的沒錯,你的字跡着實難看,根本就拿不出手。上次你給我抄的那本佛經後來被你姑母看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說是你寫的。”

    鍾玉卿說的佛經是去年她過生辰時夏侯紓爲表孝心一個字一個字抄寫的,可費了一番心思,沒想到居然會被嫌棄字寫得難看。

    夏侯紓撇撇嘴反駁道:“這字寫出來,最主要的是看得清,辨得明,意思到位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些細節?若是人人都以母親爲榜樣,那不都成了書法聖手了?”

    鍾玉卿與慶芳對視了一眼,笑道:“你瞧,說她字難看,她還不高興了。盡會給自己找藉口。難怪會說你欺負她。”又看着夏侯紓認真道,“我倒不期望你能成爲書法聖手,只盼着你能寫得工整規範些,日後當家做主了,少不了要用上。”

    夏侯紓索性也裝作生氣的樣子,沒好氣道:“母親既然在我身邊安排了那麼多得力的人,那自然是要幫着我的,我不會的,或是做不好的,有他們幫襯着,我還愁什麼?”

    鍾玉卿聞言不由得愣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下去。她挑了有能力又乖巧的人放在她屋裏,確實是爲了用心服侍她,必要時還能替自己看着她,哪成想她竟然就將此當成了可以散漫偷懶的理由了。

    夏侯紓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她故意忽略母親的嘆息,裝作負氣的樣子,轉身坐到了另一邊。

    鍾玉卿搖搖頭,繼續埋首抄經書,慶芳則在方便伺候筆墨。

    夏侯紓見沒人再理她,便想起了其他事來,思緒逐漸飛到九霄雲外。

    這都過去一天兩夜了,後山的事今天該有個結果了吧。就算寺裏的香客沒有像她這樣喜歡到處亂竄的,巡山的僧人去也該發現了纔是。而且這兩天一會兒雨一會晴的,只怕那地方已經慘不忍睹了。

    她一邊擔心沒人發現後山的事,一邊又擔心萬一真的被人發現了,會不會鬧大。她就這樣矛盾的胡思亂想了很久,便看到紅螺拎着食盒回來了,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先前接待過她們的知客和尚。

    那知客和尚法號慧能,慣會察言觀色,說話做事八面玲瓏。他一進門就一臉誠懇的跟鍾玉卿道歉:“聽其他師兄弟說昨日郡主在打聽原先住在這院子裏的那位李施主的事情,小僧這才趕緊過來向郡主解釋一番,免得郡主聽了不實的傳言造成誤會。”

    鍾玉卿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紅螺,紅螺擔心她懷疑自己亂嚼舌根,立馬解釋說:“我昨天也是無意間聽到別人在說纔多問了一句,並未刻意去打聽什麼。”然後看了看慧能和尚,“先前在外面碰到小師父,小師父只說是有要是要見郡主,卻不肯透露半分,我還疑惑着呢。”

    紅螺這一番說辭,既闡明瞭自己並沒有違背鍾玉卿的指令亂嚼舌根,也解釋了她是在門外遇到的慧能和尚,並未多說什麼。

    慶芳最先反應過來。她是跟在鍾玉卿身邊多年的人了,有時候就是鍾玉卿的另一張嘴,許多鍾玉卿不好說的話,就得她來說。沒等鍾玉卿開口,慶芳便說:“慧能小師父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我家郡主和姑娘在這裏住得好好地,小師父做什麼要道歉?”

    慧能聽了眉頭微蹙,定定的看了鍾玉卿一眼,見對方神色從容,不慍不怒,心想難道傳言有誤,宣和郡主根本就不介意?

    有了慶芳開門見山的鋪墊,鍾玉卿這才笑容可掬的說:“小師父的話也讓我好生疑惑,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話都說到這裏了,慧能也就不好隱瞞了,便說:“郡主前些日子遞了帖子來,小僧就已經爲郡主安排了這間院子。後來住在隔壁的兩位女施主發生了齟齬,李施主就提出要搬過來住幾天,尋個天晴的日子才下山。由於近半個月來一直斷斷續續在下雨,許多留宿的香客下不了山,寺裏的禪院都住滿了,實在是騰不出其他院子來,我們就想着還未到郡主要來的日子,就先安排給李施主稍住幾日。後來那位李施主也確實提前將院子退了出來,未曾想她下山時竟遇上了滑坡……”

    慧能說完又看了看鐘玉卿,才繼續說:“雖然人不是在我們寺裏沒的,但終歸是剛從這裏離開。我們原想着重新給郡主安排一個院子。可郡主也瞧見了,自車道被毀以來,這寺裏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卻不停地往寺裏來。佛家講究的是衆生平等,也不能攔着不讓他們進來,以致近來這禪院更是緊俏。我們就是想給郡主換一間,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完他又像是怕鍾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趕緊又說:“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時就想當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後來又聽說郡主去見智空師父了,就給耽擱了,這才趕緊來給郡主賠個不是,還望郡主寬宏大量。”

    夏侯紓覺得這和尚真虛僞,明明就沒打算告知她們,這都過去一兩天了,卻因爲她們從其他渠道聽到了,這纔不得不來道個歉,而且這道歉也挺沒誠意,全程是在推卸責任和甩鍋。

    就像鍾玉卿說的,這天底下有幾間屋子沒死過人。只不過這提前知道和事後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樣。不過以鍾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剛聽到時都沒有生氣,此刻當着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會介意。

    果然,鍾玉卿聽完只是淡淡地說:“小師父有心了。如今我們住在這裏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這纔算鬆了口氣,又是一番施禮道歉。

    鍾玉卿不是個喜歡把事情顛來倒去反覆贅述的人,就沒再說話。

    她旁邊的慶芳立刻心領神會,笑了一聲說:“小師父這般小心翼翼,難不成是忘了我們府上是做什麼的了?我們國公爺上過那麼多次戰場,出生入死,馬革裹屍,可從來沒聽說因爲一個傳言就膽怯了的。郡主與國公爺夫妻一體,又何嘗懼怕這些?”

    慧能和尚訕訕的笑了笑,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告辭了。

    夏侯紓卻覺得很可笑。世人都說出家人淡泊名利,視金錢如糞土,還成天唸叨着什麼衆生平等,可是在絕對的權勢和利益面前,還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討好着?誰的地位高,誰給的香油錢多,誰就有話語權,也就能受到更優渥的待遇。

    儘管夏侯紓在這一方面是受益者,她還是忍不住要鄙夷一番。

    不一會兒紅螺就跟幾個小丫鬟布好了菜,慶芳則伺候着鍾玉卿淨了手。夏侯紓掃了一眼今天的早飯,依然還是白米粥和饅頭,只是把醃蘿蔔換成了鹹菜。

    紅螺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看夏侯紓臉上掛着一絲不悅,立馬解釋說:“我聽膳房的人說,自上山的車道坍塌後,寺裏的一應喫食都只能有僧人們從山下運上來,近來寺裏留宿的香客又極多,這喫食方面就更加緊俏了。這雨要是再繼續下下去,只怕後山的竹筍都要被挖空了。”

    雖然有點誇張,也不好笑,夏侯紓還是忍俊不禁。去後山挖筍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發現異常。

    鍾玉卿正好入座了,聽了這句調侃,忍不住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這樣的飯菜尋常百姓家喫得,我們這樣的勳貴人家自然也是喫得的。你們怎能因飯菜粗簡了些就生了厭棄之心?再說了,我們來寺裏,就不是爲了來享清福的。”

    夏侯紓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顯示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被教育了一通,心裏頓時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對類似於醃蘿蔔、醃黃瓜、鹹菜這樣的食物不感興趣,畢竟從前在泊雲觀的那幾年,她都要喫吐了。如今天天珍饈美味的養着,嘴也叼了。人們常說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然而母親說的確實在理,她也只能虛心受教。

    飯後天氣放晴了,夏侯紓陪着母親到院子裏散步消食。鍾玉卿見她依然心不在焉的,以爲她還惦記着換禪院的事,便說:“你知道我爲何堅持不肯換院子嗎?”

    夏侯紓實則是在擔憂後山的事,猛然聽母親提起換禪院,就搖搖頭。

    鍾玉卿擡眸看向院牆處高大的柏樹,笑了笑說:“我雖然禮佛,但卻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她轉頭見女兒一臉訝異,接着說,“如果世上真有鬼,那麼我的翖兒一定會來看我,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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