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南祁風華錄 >第30章 夢醒人未清
    臘八節那日,府中難得熱鬧一番,鍾玉卿命人煮了臘八粥分給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裏,她突然腹痛難忍,羊水也破了,情況十分危急。

    鍾玉卿的產期原本是來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穩婆和奶孃住到府中。但因當天是臘八節,鍾玉卿想着離產期還有些日子,且當下正值邊關戰亂,京中物資也極爲緊缺,便賞了糧食和寒衣給穩婆和奶孃,特許她們回家過節,與家人團聚,期盼將來她自己生孩子,她們會更加盡力。

    府上一時間也沒有懂得生產的人。

    鍾玉卿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見自己情況不好,倒也不慌亂,而是強撐着將貼身嬤嬤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澤都叫來,一一叮囑交代後續事務。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難聽惡毒的流言,緊緊擰成一根繩,紛紛行動起來。

    李管家領命後派了三隊人馬出去,一隊快馬加鞭去請大夫,一隊去接穩婆,還有一隊去接奶孃;馥佩嬤嬤負責調動內宅的人馬,提前準備好生產所需的熱水、剪刀、蔘湯、衣料等物品,確保鍾玉卿平安生產;章夫人將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林老夫人居住的頤鶴堂,親自帶人看護;夏侯澤則帶領府中所有護衛守好各個出口,不給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機,保障家宅安寧。

    李管家帶着穩婆回來時已是四更天,鍾玉卿疼痛多時,早已意識渙散,卻在尚有幾分清醒時叮囑馥佩嬤嬤萬一出現危急情況,務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個越國公府燈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禱着、盼望着,也擔憂着,心被揪成了一塊皺巴巴的抹布。

    在衆人齊心協力下,天快亮的時候,頌雅堂裏終於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寧靜,帶來了黎明的曙光。

    鍾玉卿雖因產程過長,精力耗盡而昏睡過去,卻無性命之憂。

    衆人皆鬆了口氣。

    也是在這天,大雪冰封了三個月的南祁京城迎來了第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戰場上,夏侯淵帶領麾下將士取得了首勝,並斬獲敵軍首將,俘虜敵軍兩千人,逼得北原國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國退兵後,西嶽國也因後方糧草供給不足遞來降書。

    夏侯淵和夏侯潭領兵回朝時,正好趕上元日歲首。祁景帝獨孤稷祭拜天地,禱告宗廟後便在宮中設宴,一是祈禱寒災早日過去,新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二是慶祝平亂將士凱旋還朝,保衛疆土有功。

    夏侯淵交還兵符後,在宮宴上連飲了三杯酒,還未等到宴會結束便奏明瞭老皇帝,馬不停蹄趕回了越國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無事,鍾玉卿也在大夫的調理下逐漸恢復氣色,夏侯淵纔算鬆了口氣。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兒,他既心疼,又欣喜,遂爲其取名爲紓,意爲紓危解難,逢凶化吉。

    然而夏侯紓的名字並未像她父親預想的那樣給她帶來好運。

    夏侯紓是個早產兒,生下來就比哥哥姐姐們瘦弱。民間有句俗語,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紓出生時尚不足九個月,又生在那樣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裏,還在生產過程中嗆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災不斷。夏侯淵夫婦請遍了京城裏所有有名的大夫前來醫治,卻久久不見好轉。

    後來有個道士路過越國公府,站在門前喃喃自語。

    門房立馬就認出他是當初攔下宣和郡主的馬車,並說她肚子裏的孩子命中帶煞的瘋道士,又聽到他口中唸叨着“命數”“大凶”之類的話語,不禁聯想到府內近半年來的各種詭異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駭。他既擔心瘋道士到處亂說壞了新出生的三姑娘的名聲,又害怕府內真的有什麼邪祟作亂,自己知情不報害了大家。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將瘋道士請了進去讓人看管着,自己則趕緊上報給了上面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敢私自做決定,便繼續上報給了夏侯淵。

    夏侯淵身爲武將,倒在他刀下的敵兵數不勝數,從來不信江湖術士的鬼話,可當他見那瘋道士並未多問,就說出了府中近一年來所發生的怪事,還說出了夏侯紓的生辰八字,也不禁開始疑惑。

    瘋道士絲毫不在意夏侯淵的態度和其他人的質疑,也不多說其他,只說夏侯紓的命格承受不住這潑天的富貴,必須送去道觀裏清修,才能度化厄運,永葆平安。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分文未取。

    瘋道士走後,夏侯紓又連着病了大半個月,日夜啼哭不止。鍾玉卿剛生產完,損耗較大,又要照顧病兒,整個人都瘦得沒了人形。

    夏侯淵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續蔓延下去,不得不揮淚讓人送走夏侯紓。

    於是不足半歲的夏侯紓就被送到了離京城不遠的泊雲觀。

    說來也神奇,夏侯氏去了泊雲觀後,果然無災無難,竟一天天精神起來,到了兩歲時就成了一個白淨圓潤的糯米糰子。直到她八歲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戰場不幸罹難,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襲擊和刺殺,夏侯淵才忽然想起遠在泊雲觀的小女兒。他不願女兒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顧流言下令將夏侯紓接回越國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紓滿心歡喜,不想卻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當時去接她的護衛,領頭的叫莊樺,是個非常俊朗且機敏的男子,夏侯紓一見到他就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賴。

    莊樺確實也對得起她的信賴,拼盡全力的護着她。

    奈何刺客人多,他們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莊樺也中了一箭,鮮血順着傷口不停往外流,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沒有吭一聲。

    那是夏侯紓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殺戮,整個人都處於驚嚇和迷茫狀態。

    刺客一波接一波的衝上來,莊樺擔心護不住夏侯紓,就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藏在了一處灌木叢裏,自己則駕着馬車墜入懸崖……

    半睡半醒之間,夏侯紓彷彿被回憶和夢境緊緊掐住了喉嚨,痛苦着、掙扎着,卻怎麼也逃不開。

    過了很久,她才反應過來,這裏是越國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間裏,沒有鬼麪人,也沒有那支來歷不明的羽箭,更沒有鮮血淋漓。

    而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

    夏侯紓住的清風閣是東偏門內最靠後的院子,與書塾中間只隔着一道抄手遊廊和一片竹林。從大門進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裏面種着睡蓮,睡蓮下面養了幾條色彩斑斕的錦鯉。沿牆搭着木架子,紫藤蘿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葉片層層疊疊。到了花開的時節,滿架花簾,一院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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