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三皇子荊紀眉梢一挑,再一次繞到了荊縉前面:“果然是從宮外面撿回來的,你娘就沒教過你什麼是教養嗎?”
他自問自答,恍然大悟樣哦了一聲:“吾都忘了,你娘死得早,還來不及教你就撒手人寰,剩了個老嬤子給你當奶奶,嘖,膽子倒是挺大,改日吾與皇奶奶聊聊,說不定能判個杖斃呢。”
荊紀:“小草,你覺得怎麼樣?”
大公主荊彩蕊自後面走了過來,她與三皇子一母所出,卻是大荊朝第一位公主,雙九年華,想來再過不久就要由皇帝賜婚選駙馬了。
她方纔應是跟在荊紀後面,與他們母妃多說了幾句,這才落後了幾步。
“皇兄,你們在說什麼呢?”
而荊縉終於擡眼看向荊紀,先是恭恭敬敬的拱手作禮:“縉未看到皇兄,是縉之過,還請皇兄見諒。”
接着是荊彩蕊:“見過皇姐。”
荊彩蕊愛搭不理的點了點頭。
而荊紀哈哈笑了兩聲,去拍他的肩膀:“吾知道皇弟缺些教養,只要之後好好在學堂隨衆位兄弟學學就好。”
“是,皇兄教訓的是。”荊縉不着痕跡的躲過他的手,“只是縉有一事不明,還請皇兄指教,皇姐若是有所見解,也請不吝賜教。”
荊紀:“說來聽聽。”
荊彩蕊翻了個白眼,眼底的鄙夷神色分外明顯。
“皇兄,縉之名現已上皇室玉碟,可皇兄堅持稱呼縉曾經的乳名,不知是質疑太醫院及各部的查驗,還是質疑父皇,不願讓縉認祖歸宗?”荊縉緊緊的盯着荊紀的雙眼,以至於清晰的看到他的額頭逐漸滲出一層薄汗,“再者,縉乃是父皇之子,父皇乃是天子,你我當天爲教,地爲養,而皇兄死死咬定縉沒有教養,甚至毫不在意的提起縉早逝的母妃——須知所有皇子當以皇后娘娘爲親母,你卻以縉無母的名由指責縉沒有教養——皇兄,你難道是看不起父皇,也看不起皇后不成?”
這字字句句宛如一頂大黑鍋哐當從天上砸下來,砸的荊紀是頭昏眼花。
他猛地後跌一步,看着荊縉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
這小子剛進宮的時候別說叫他小草,便是打罵都毫不還手,不僅皇子公主,連太監宮女都看不起他,拿他尋樂,否則今天荊紀也不至於說出這般容易叫人抓住話柄的話來——
他臉色白了幾分,連帶着腰板都不似先前那般挺直:“皇弟說笑了,皇兄只是在關心皇弟呢,方纔若是多有得罪,皇兄給你道歉——皇兄與你皇姐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可未聽到前因後果的荊彩蕊卻看不得親哥哥狼狽,一把扯住他,情急之下,連敬稱都忘了。
“哥你走什麼,他不過是鄉下找回來的,連字都認不全,你怕他幹什麼!”
荊紀瞪了眼自己不長腦子的妹妹,活想撬開她的腦子,看看裏面都裝的是什麼。
皇室子弟是大多看不起江湖人,卻從生下來起就懂得爭權奪勢取得皇帝寵愛,他們自小在喫人的宮裏長大,有身邊母親耳濡目染,只要聰慧一點,就能看出其中的利害關係。
荊紀看着面露茫然的荊彩蕊,真是恨鐵不成鋼,花瓶美人簡直就是給她量身定做的。
“他現在這般硬氣,絕對是二皇兄對他說了什麼,搞不好二皇兄已經——”他說着說着,神色一變,“不行,咱們回去再問問母妃。”
荊縉看着他們的背影,表情沒什麼變化,福德喫不准他是生氣了沒有,小心問他:“主子,咱們就這麼得罪三皇子,不會……”
荊縉冷笑:“左右得罪的人不會少,也不差他一個。”
福德不說話了。
他現在還記着自己那天受到了多大的驚嚇呢,這荊縉要是真的想做皇帝,那可真不是隻會得罪一個兩個人,他也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小心着說話,不能叫人找到由頭。
先前那些踩在他頭上耀武揚威的,可都得反過來孝敬他求他高擡貴手呢!
這樣一想,福德就又來了勁頭,湊上前小聲道:“主子,聖上的壽辰就要到了,您看……”
荊縉一頓,這點他還真沒想到。
就如皇帝沒把他這個便宜兒子放在心上,他也沒把皇帝擺在多高的位置,否則也不會說出叫浮雲山莊自己當皇帝的話來。
原本他想着也就是過個生辰,隨便送些什麼也就應付了,可現在不行,他不知道浮雲山莊打算怎麼爭奪皇位,也沒打算坐享其成,更不願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裏。
所以這個禮,必須好好送。
可他現在一窮二白,唯一的銀錢來源是宮內的例銀,能送什麼?
福德又道:“主子,不然咱去問問浮雲山莊的?”
荊縉點頭。
也只能如此了。
隨即他心底苦笑,纔想着要自己做些什麼,結果從始至終,他都無法離開浮雲山莊。
而巧的是,大皇子荊紘也是這樣想的。
壽辰將近,他實在想不出送什麼禮物——這二十來年,光是送壽禮就費了他大半的心神。
又一次來到靈秀樓,直奔紅胭的小院,正遇見她坐在小溪流旁彈琴。
此時時日比上次還深了些許,柳樹的葉子已經掉落了大半,厚厚的鋪了一層,深深淺淺的金色明豔燦爛,像是鋪了一地陽光。
這就顯得一身紅衣的紅胭更像是畫中走出來的美人,撥弄琴絃的一舉一動都美得不可思議。
就連吹過的微風都在精細丈量她鬢髮的角度。
荊紘不自覺又看的癡了。
然而當那雙眼尾微紅的嫵媚雙眼看過來的時候,他一瞬清醒了過來。
這可是一言不合就毒了整個靈秀樓的狠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這麼快將刺殺六皇子的“兇手”緝拿歸案。
紅胭輕柔的笑了:“王爺,想必是爲了壽宴而來。”
荊紘隨着她坐在熟悉的樹下小桌旁,看她拿出那罐金色茶葉,有些乾渴的滾動下喉嚨。
他這幾日回去尋找,竟真的沒有尋到這茶葉由來,自然更找不到同樣的,只得信了這是由她特製的說法。
他想要,紅胭卻不會給他,只溫溫柔柔的笑着:“這靈秀樓是王爺的地方,王爺若是想喝了,可隨時來,奴家永遠在這恭候王爺。”
這話可是給足了荊紘面子,他略有些珍惜的喝着手裏的這杯茶,問起壽禮的事。
待他走後,千面從樹上跳了下來,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句:“這茶他倒是愛喝。”
紅胭笑着將剩下的茶倒進樹下:“能在生命的最後喝到先生精心調配的茶,也算是不枉他人世走這一遭。”
千面依靠着樹幹,嘆道:“若不是留着他還有些用,早叫他做了這花肥,待秋日一過,你這的花都要落盡了。”
紅胭垂眼看着緩緩融入土地的淺金茶液,緩緩道:“以權行兇、逼害百姓,知法犯法而利法違法,不以身份之貴而護佑百姓,不以權利之便而懲惡揚善,朝廷亦爲爾之所靠,是以浮雲山莊督皇組紅胭,行刑中。”
千面笑眯眯的重複:“浮雲山莊督皇組千面,行刑中。”
溪流叮咚之中,他們聲音逐漸合二爲一:
“浮雲督皇,不可爲惡。”
“惡者,當斬。”
……
秋日,因武林大會和皇帝壽辰,整個天下都涌動起來。
大荊朝西南方向,茂密繁盛的雨林深處,一個身着彩裙的少女咧着嘴角,兩顆虎牙尖尖,腰間掛着的小指大小的瓶瓶罐罐叮鈴作響。
整座森林都回蕩着她暢快狂妄的笑聲:“就你們這些臭魚爛蝦,還想做武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