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對不住啊,不小心手滑了。”迴應的是一中年人的聲音,“我看你頭髮都沒溼,我又沒潑到你,不用這麼吼吧?”
“我剛剛在彎着腰擦鞋子,我是頭髮沒溼,因爲你都潑到……”這少女沒好意思說,“反正你得賠錢。”
“姑娘你別訛人啊。”
“訛你什麼了,我身上都燙紅了,疼死了,這印子怕是一輩子都消不掉,要你點錢怎麼了?”
“行行行,賠你賠你,你別吵了,我還做生意呢,等會把人都吵過來了。”對方悶聲道。
祈宴掀開簾子,看那中年人將一貫錢遞給少女,周圍人雖多,倒是沒怎麼在意他們這幾句吵鬧,也沒什麼人圍觀,但只怕繼續吵下去就引來了人,生意人及時止損,少女也就此止住,接過錢,蹙眉轉身。
馬車從她面前走過,祈宴看這少女瓜子臉,細長眉眼,長得很精緻,言談舉止中也十分靈巧。
他若有所思,越行越遠,在即將看不見的時候,手指輕擡,落了一個靈決過去。
等馬車剛到銜羽宗大門,祈宴眼前有靈力閃過,是他要查的事情有了消息,那靈決裏的聲音道:“尊主,那姑娘說來巧了,是之前要強買這銜羽宗的李員外家中的丫鬟,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年歲不是很清楚,估計十五六歲的樣子,籍貫也查不到,李員外前一陣子因包攬的一個城牆搭建,採用劣質磚瓦被朝廷發現,如今已進了大牢,他家中下人全都被遣散,這姑娘正在找活計。”
那聲音說完,又問一句:“尊主爲何讓我們去探一個凡人?”
“閤眼緣。”
那邊便不再多問。
陸青餘將他扶下車,攜他上二樓,幫他褪去外衫:“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
“好。”他半躺在牀,看對方要走,擡手拉了一下。
被抓着的手臂又顫了一顫,陸青餘低垂着眉眼:“還有事嗎?”
“你怎麼了?”祈宴覺察出他的不對勁。
“我……”對方回首擡眸,一看到他,腦中便又浮現了浸滿水汽的山洞,這春光幾許,花香芬芳,他卻一時羞一時悲,想接近又遲疑,想遠離又不捨,心境難以平復,壓制着,也困惑着,一夜之緣原本也沒什麼,可爲什麼不能平靜?
難道說,並不希望真的沒什麼嗎?
可又想及自己之前所做種種,只覺沒法與他舊事重提。
他極力壓制着洶涌的心思,問道:“你之前說,你知道孩子怎麼來的?”
“對啊,同牀共枕。”
“那你知道兩人爲什麼會同牀共枕嗎?”
“這個……”祈宴一下子想不好怎麼說,喜歡,情動,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陸青餘見他猶疑,臉色泛白,勾嘴笑了笑:“你休息吧。”
他走出去關上門,回自己房間坐了一會兒,又覺得坐不住,給自己找事情做,又去了一趟當初租住的那個院子,那兒如今是房主自家在住,閒聊一番,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孩子的信息。
祈宴足不出戶睡了好幾天,精神完全恢復,出門閒逛,在一家繡坊門前看到那個姑娘,對方正氣氣鼓鼓地揹着包袱往外走。
金玉滿堂客棧中,這姑娘細長的眉輕輕挑,須臾後又淡淡笑了一笑:“我也沒親人,有個盼頭,挺好的。”
又是一個清早,莫全有從房門衝出,滿院子亂竄:“響了響了,鈴鐺響了,方圓十里必有我妹妹。”他提着那小鈴鐺,三蹦兩跳地竄出了院子,從門前臺階上一躍而下,猝不及防撞上一個姑娘。
那姑娘眼一橫:“要死啊,走路不長眼。”
莫全有與這姑娘對視,心中無端升起異樣之感,眨眨眼,又瞧瞧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把她扶起來,話都說不利索:“你……我……我今年十八歲,祖籍解州,我爹活着的時候是賬房,那算盤珠子打得噼裏啪啦響,可厲害了,在當地小有名氣的。”
姑娘一臉嫌棄:“我爹好像也是賬房,不過跟我說這個幹嗎?”
“你是哪兒人?”莫全有提着心,滿面都是殷切的希望。
“這我哪兒記得,小時候家裏發大水,我只記得我跟着人上了個板子車,後來就來到了春溪城。”
“發水?”莫全有又是一喜,心中狂跳,簡直要蹦出來。
然而轉念一想:“你一直在春溪城?”城內年歲差不多的女子他沒有不問的,“可我怎麼沒見過你?”
而且鈴鐺戴在身上也有一陣子了,也沒響啊。
也就之前響過那麼一下,特別特別輕,可他跑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人。
“我在李員外家,是李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從不出宅院,我哪能出得來,你沒見過我很正常。”
那就是了,莫全有一想,關在深宅大院中了,被層層高牆擋着,鈴鐺肯定感應不到,之前響過那麼一次,應當是妹妹就在本城啊,總能有那麼一絲感應。
他按着心口,大喘着氣:“你身上可有胎記,求求你告訴我,真的你告訴我一下,我不是壞人。”
“我身後是有紅色印記,但不是胎記啊。”
莫全有差一點一口氣沒上來:“我看看我看看……”
那姑娘蹙眉往後退。
他的手抖得厲害:“好我不看,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多大,現在住哪兒,我能時常和你說說話嗎?”
“李家小姐給取的名字,李夏蓮,住容姻齋。”對方提着籃子,沒再回應,往前走了。
莫全有顛顛跟上去:“我送你我送你,夏蓮,好名字,我最喜歡蓮花了……”
那二人遠去,陸青餘好似想到了什麼:“這姑娘的聲音有些耳熟。”
祈宴的扇子在他面前一揚,擋住他的視線:“天氣變熱了,我好暈,扶我進屋。”
他的心跳又雜亂:“你不是已經好了嗎?”
“哎,我爲救你差點喪命,你就只照顧我幾天?”
“你……之前說對你而言是小傷,真的差點喪命嗎?”陸青餘連忙問。
“啊,那個,反正我現在還沒完全好,哎呀,我頭暈。”祈宴忘記自己之前撒的謊,圓不回來,只好給插科打諢過去。
身邊人便伸手扶着他,走進穿堂,送他去二樓,溫聲道:“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