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雖厚,但洪如發是何等人,整個小崗村數一數二的混世大魔王!他踩在雪上,如履平地,一點兒也不帶打滑,要不是爲了等他二弟,他早就飛奔走了!

    再回頭看洪如財,比洪如發整個兒小了一圈的臉正用着力,他踩着大哥的腳印往前走,爲了不拖累大哥,很努力地加快步伐。

    洪如發平時上能爬樹掏鳥窩,下能捉魚摸小蝦,毛毛躁躁的,從不給阿爸阿媽省心,但是吧,他對弟弟妹妹是真的有耐心,比如現在洪如財走得慢,他也不惱,走幾步就回頭等他一下,直到他們走到池塘邊。

    洪如發拿出個溫熱的大饃遞給如財,自己也拿了一個,兩人就站在池塘邊迎着冬風啃了起來。

    “大哥,你不是要找笑笑姐嘛?”洪如財問道。

    “警告你,不許喊她姐!”洪如發瞪眼的樣子得了洪富十成十的真傳,如財一哆嗦不敢再問了。

    洪如發快速地啃完一個大饃,又開始啃第二個,等第二個啃完了,洪如財也啃完了他的第一個。

    出門走得急,兩人都沒戴帽子,洪如發倒是無所謂,兩個臉頰通紅,也沒喊一聲冷,但體質不如他的如財就不行了,冷得原地直跺腳,想問他們到底能玩什麼,又不敢說,只能不停地跺腳,引起大哥的注意。

    這招是有用的。

    “你要是冷,就先回去……”

    話還未說完,洪如財就說:“好嘞,我去看看阿媽有沒有煮粥,煮好了喊你回家喫飯!”

    洪如發:“……”這小子,今天奇奇怪怪的。

    洪如財正要跑去給笑笑姐報信,一轉身,就看到覃笑笑正費力地拖着木盆往池塘邊走。

    “大哥,你真神了,你怎麼知道在這裏能等到笑……覃笑笑的?”對大哥的崇拜讓他全然忘了,他哥和覃笑笑不對付。

    洪如發也不知道爲什麼能知道,總之他就是知道,他非常享受洪如財的馬屁,心想:我可真是個大聰明!

    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一大早,覃笑笑就被奶奶從被窩裏挖起來,因爲阿媽懷了小弟弟,醫生說這一胎不穩,必須靜養,奶奶便沒再讓阿媽幹過活,家務活也因此都壓在她和奶奶身上。

    但是覃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傷過腿腳,天一冷,想出去遛個彎都得疼上半天,這麼個大冷天,她是一點兒門也出不得的。

    起初林金洋堅決反對讓才八歲的女兒乾重活,並表示自己可以早起晚睡分擔家務,放假在家更是可以全部承擔,媳婦覃勤也被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認識到那麼小的年紀乾重活會影響發育,投了反對票。

    但前不久,林金洋的家裏給他捎了個口信,說他娘快不行了,讓他速速回去。他一走,本來他要做的事就又落到覃老太太身上,這下覃笑笑想做也得做,不能做也得做。

    被子是被老太太直接掀開的,屋裏房門大開,冷氣一窩蜂地鑽進來,覃笑笑不由地一哆嗦,徹底清醒了。

    她爬起來,老太太也沒有把被子還給她的意思,叉着腰,雙腿分開,中氣十足地說:“懶丫頭,你奶奶,你娘哪個不是早早得就能幹活,也就你那個門道比山多的臭老九爹寶貝你個賠錢貨!我跟你說,你爹現在不在家,可沒人護着你,起來,把衣服帶到塘裏洗了!”

    這哪裏有腿腳不靈便的樣子。

    覃笑笑自小就怕冷,據說是孃胎裏帶的,如果林金洋在這裏聽到這番話,就會知道自家媳婦爲什麼懷孕比別的婦人艱難。

    覃笑笑不敢忤逆長輩,這是阿爸教她的道理,所以即便再不情願,也安安靜靜地穿好衣服,還不忘給自己戴上帽子。

    那是阿媽沒查出懷孕前,根據城裏最時興的毛線帽的樣子給她織的,火紅的一團,頂上還有個毛茸茸的小球,覃笑笑戴起來,襯得膚色雪白,比年畫娃娃還要俊俏幾分。

    “磨磨唧唧的像什麼樣子,以爲自己是城裏大小姐,等着人伺候啊?我跟你說,你就沒這個命!”老太太把地踩得咚咚響,說,“這裏就是你的命,趕緊去洗衣服,等你回來燒飯,我和你弟弟都得餓……呸呸呸,阿彌陀佛。”

    自從知道覃勤這胎八成是個男孩,老太太開始信佛,平時掛在嘴邊的死啊活的都戒了。

    覃笑笑年紀不大,心裏也跟明鏡兒似的知道奶奶不喜歡她,準確說不喜歡女孩,但是她從來沒有做過廚房裏的活兒,頗感爲難,不由問:“燒飯?”

    “別廢話,穿好了就走,衣服都在盆裏。”

    覃笑笑明白這事沒得商量了,低着頭,走到外面,大門口果然有一盆髒衣服,盆裏還有個棒槌,她想像大人一樣把盆抱起來,但力氣不夠,只好又拖又推地帶着盆去池塘。

    這時,天已大亮,雪地裏,覃笑笑的腳印都被盆拖行的痕跡掩蓋了。還好衣服不多,還好水塘離家不遠,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到了水塘邊。

    塘邊枯黃的蘆葦被風吹得無處安放,蘆葦上覆的一層薄雪也被吹落,掉進水裏不見了。池水泛着微波,她把盆拖到池邊,突然感到難受,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才剋制住。

    “喂!”

    覃笑笑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洪如發以及他的小跟班洪如財,說:“洪如發,你又帶着你弟幹壞事了?”

    洪如發摸進布兜裏的手一頓,大聲說道:“放屁!老子今天的壞事還沒開始幹呢!”

    覃笑笑:“……”

    洪如財:“……”

    覃笑笑不想理這個二傻子,轉過身繼續自己的洗衣大業。

    她很聰明,沒有貿然走下臺階去水邊上,而是先用腳試探一下,發現雪下面結了一層薄冰,便用腳踩碎了,把冰渣和雪都踢到一邊,然後推着盆小心翼翼地走到水邊。

    冬天的池水真冷啊,不過拿出一件衣服放進水裏蕩了兩下,她的手就止不住地顫抖,那刺骨的感覺彷彿手變成了冰凌。

    洪如發讓洪如財快回家去,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懷裏還緊緊抱着布兜。

    “喂,我媽讓我把這個給你!”他把布兜放進她盆裏,說,“你趕緊喫,喫完了我要和你決鬥!”

    覃笑笑半信半疑地打開布兜一看,果然有兩個白麪大饃,她禮貌地笑着說:“謝謝你。”

    “誒?”洪如發感到驚恐,“你,你,你,你那麼禮貌幹嘛!你被鬼附身啦!”

    覃笑笑竟然對他笑,還說謝謝他!洪如發覺得脊背發涼。

    洪富重視孩子的教育,洪如發上完學校的課,還要跟着林老師回家開小竈,直到完成所有作業,才能回家。

    爲此,洪富給覃老太太交了一筆不小的伙食費。老太太愛財,但取之有道,每回洪如發來都會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洪如發能有如今的體量,覃老太太也功不可沒。

    就這樣,洪如發的課餘時間幾乎都是和覃笑笑一起度過的。

    這個女的!簡直不是女的!趁林老師不注意就愛擰他耳朵,洪如發又不敢回手,那麼嬌嫩的一小姑娘,他一掌下去,白的都得變成紅的。

    他只能隱忍。

    直到昨晚,他越想越氣不過,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怕一小姑娘!所以今天一大早,他特意蹲守在這裏,向她正式發起挑戰。

    可是被她這麼一句“謝謝你”,洪如發的氣不爭氣地卸了一半。

    覃笑笑收起笑容:“你給我送大饃,我說一句謝謝,不是很正常嗎?我阿爸難道不是這麼教你的?”

    林老師確實這麼教他……“你怎麼會對我說謝謝,你那麼粗暴!”

    聽了半天只聽懂最後一句的洪如財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拽了拽大哥的衣袖,說:“大哥,笑笑姐不粗暴的。”

    “什麼?那是對你,你看看我的耳朵,你看看我的胳膊,全是她擰的!”不顧刺骨的寒風,洪如發掀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青紫印記。

    覃笑笑被他顛倒黑白的能力氣得一把把手中的棒槌扔到盆裏,說:“洪如發,你記性不好就去吃藥!你怎麼不說你拽我頭髮,偷我作業本,還把我寫好的答案用橡皮都給擦了呢!”

    越說越委屈,覃笑笑終於忍不住“哇”地哭起來,大有不哭暈不罷休的勢頭。

    洪如財:“大哥,笑笑姐哭了,你闖大禍了。”

    洪如發看了一眼傻弟弟:“老子知道,需要你說?”

    洪如財也看了他大哥一眼,握起拳頭,拔腿要跑,被洪如發拎住後領,轉了個面,用眼神警告他不許告狀。

    聽到二弟的求饒後,洪如發轉過臉,抓着自個兒的大光頭,像哄他三妹那樣不情不願地說:“喂,別哭了,我,我,我……我跟你道歉。”

    一般這時候三妹就不哭了,哪知覃笑笑哭得更大聲,要再這麼哭下去,十里八村的人都得招來,洪如發想到自己舊傷未愈的屁股,一個頭倆個大,他阿爸說的真對,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他倆幹上一架,輸贏天定,這事不就結束了,有什麼值得哭的。

    洪如發光想着覃笑笑的不對,一點兒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如果不是他先招惹人,人小姑娘又至於找他的不痛快嗎?然而人小鬼大的洪如發有他自己的一套歪理——

    覃笑笑的頭髮比同班女生的頭髮更柔順,他就想拽一拽感受一下;覃笑笑的字好看,找她要,她不願意給,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偷拿;還有寫好的答案,洪如發都懶得說她,那麼簡單的算術題,她都能錯,如果他不幫她擦掉,提醒她重新算,林老師肯定會和他阿爸一樣把她屁股打開花!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