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應聲。
瑜黎從胸口掏出自己的琉璃心。
這次,沒有化爲盾牌。
晶瑩剔透的琉璃心,折射着月亮的光澤。
燙的江行川眼眶酸脹。
“江行川,你看看,這是我的心。”
“你看到了什麼?”
每一個折射面,都倒映出他的模樣。
那麼清晰,又那麼落寞。
江行川別開頭,吸了吸鼻子,收緊摟着懷中人蜂腰的手臂。
瑜黎看他不發話,又把琉璃心捧到他面前。
“江行川,你就看一眼。”
“在前線時,你讓我看你的眼睛,現在你看看我的心。”
“這裏都是你,你帶我走吧。”
江行川閉上眼,眼尾幾不可察的溼潤了。
他又何嘗不想。
他什麼都不怕。
可逃亡的生活,太苦了。
他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小姑娘,每天都提心吊膽,無盡流亡。
等到爲了一餐一飯而奔波的那天,她會不會把對他的愛消磨殆盡,只剩下埋怨。
她該回到屬於自己的生活裏。
去做那個萬人敬仰的海防副官,永遠都是體面靚麗的模樣。
江行川的沉默,讓瑜黎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像是緊緊握在手裏的東西,突然化爲了流沙。
任她怎麼努力,還是從指縫間寸寸滑落。
瑜黎把琉璃心放回胸膛,雙手捧着江行川硬朗的臉。
用力把他偏過的頭扳正,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給我一個你要放棄我的理由!”
江行川痛苦的閉上眼。
他突然能體會那種明知不可爲,卻依然情不自禁的感覺了。
有多渴望每天和瑜黎相擁入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敢睜眼。
只要四目相接地那一剎那,他就會動搖。
“乖乖,你是海軍副指揮官,你的背後,有千千萬萬的蔚藍子民。”
“你走了,誰保護他們?”
“我爹也不年輕了,我走了……誰保護天權啊。”
“你的戰友爲了保護你犧牲了,他們不會想要看到你自請流亡。”
瑜黎怔愣了好幾秒。
她的手緩緩垂下,收緊,又鬆開。
“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你,你得回去,你不能走,我也不能走……”
……
周遭寂靜了下來。
兩人之間,是打不破的沉默。
他們沒有回家,就這麼相擁着,一直坐到天色漸亮。
直到醫療部的人找來。
“瑜副官,江指揮官。”
“該做記憶治療了。”
瑜黎木然的擡起頭,雙眼腫的像桃子。
精緻的臉上,交織淚痕。
醫療人員嚇了一跳,放緩了聲音。
“瑜副官,您還好嗎?需要幫助嗎?”
江行川把瑜黎橫抱着,站起身。
遍佈血絲的狹長星目像鋼刀一般,狠狠剮了來人一眼。
健碩的肩膀撞開醫療人員,上了飛艇。
……
再遠的路,也有終點。
治療室的大門,近在咫尺。
江行川背對着幾個醫護,用闊背把懷裏哭腫眼的少女,擋的嚴嚴實實。
“乖乖,你知道嗎。”
“我這輩子都只守着你,我比你想的更離不開你……”
可是你還年輕,大好人生纔剛剛開始。
我不能爲了一己私慾,毀了你的錦繡前程。
越是痛的撕心裂肺,江行川越是清醒。
因瑜黎鮮活起來的這顆心,硬生生被剜去了一部分。
“我的小姑娘,笑一笑吧。”
“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大不了我重新追你一次。”
瑜黎抽噎着,都沒有勇氣與他對視。
江行川把瑜黎放下,圈進懷裏。
下巴眷戀的,摩挲着懷中人柔順的發頂。
“你永遠是我的月亮,一生照在我的心上。”
瑜黎用手臂緊緊環着江行川精壯的腰身。
日出時,晨光還朦朦朧朧的。
兩人相擁的時候,太陽正好升到那棵玉蘭的第二個枝椏。
滿眼晨輝。
醫護的催促,一遍又一遍。
江行川一下又一下安撫着瑜黎的薄背。
“你先去吧。”
“我在外面陪着你。”
“我不捨得讓你看見我冷漠的樣子。”
瑜黎是被一羣穿着醫護服的工作人員,連拖帶拽帶走的。
江行川低着頭,緩緩跟在後面。
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跳舞。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沒用過。
治療室沉重的防護門被拉開。
瑜黎看見那臺冰冷的儀器,突然拼命掙脫了身邊的醫護。
掏出那顆沉重的,讓江行川都不敢觸碰的琉璃心。
顫抖着,就往他懷裏塞。
“你把它拿走吧。”
“它已經不聽我指揮了。”
“把我的心,留在你身邊吧。”
身邊的醫護,都背過身去。
隱隱約約的唏噓聲,此起彼伏。
江行川看着那顆玲瓏剔透的心。
用全身力氣壓下叢生的邪念,咬緊後槽牙。
太陽穴跳的他頭痛欲裂。
“我拿走了,你以後怎麼辦。”
“沒有了盾牌,你會受傷。”
瑜黎用手指,眷戀的細細描繪着江行川的眉眼。
這一刻,她像是要把餘生,都看盡。
“我可以和你一樣,穿避彈衣。”
“琉璃心已經有了軟肋,不再攻不可破了。”
“我留着它做什麼,我要它有什麼用……”
瑜黎哽咽着,蒙着水霧的美目,帶着最後的懇求。
江行川死死咬着下脣,直到自己都嚐到了一股血腥味。
用力的,一根一根掰開瑜黎的手指,把琉璃心鄭重的放回她的手中。
他的聲音,嘶啞不成型。
“去吧,別回頭。”
大手扳着瑜黎的雙肩,讓她轉過身,用力一推。
沉重的治療室門關上。
一切聲音,都被這堵厚牆隔絕。
江行川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靠着牆緩緩滑落。
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背上青筋暴起,捂着臉泣不成聲。
……
記憶治療,漫長而血色。
儀器的能量,從大腦最深處綻開。
像是一根鐵釘硬生生釘入後腦,攪碎了額葉。
瑜黎痛苦不堪。
刺目的鼻血,順着人中,滑過那惑人心絃的櫻脣。
最後匯聚在下巴尖上,一滴一滴滴落。
操縱儀器的治療師都看不下去了。
“瑜副官,你不要潛意識對抗記憶清除。”
“只要放鬆下來,會很容易的。”
瑜黎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腦袋軟綿綿的靠在肩上。
她的記憶,已經被切成了無數零散的碎片。
“你們繼續……”
“我還記得……江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