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先前不吭聲,只爲看這馬屁精今日還能作什麼夭。直到有人出聲應和,她聞聲望去,發現又是那個小奴隸。

    見了鬼,小奴隸分明是她花了大錢買回來的,她都沒使喚上幾回,竟叫這小病癆鬼佔盡便宜。

    丹朱正想開口喝退李玄同,不許他爲眼中釘奏樂伴舞,容玉致先她一步道:“行,那就你了。來爲我吹笛伴舞!”

    李玄同聞言起身從人羣后走出。

    容玉致一言定音,走回石冉身旁跪坐下來,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勾了勾手指。

    “師兄,笛子。”

    石冉不錯眼地盯着她,似欲看穿她的皮囊。

    容玉致滿臉堆笑,好似當真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瞧不懂石冉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半晌,石冉道:“拿笛子來。”

    一人應命,返回帳篷中拿笛子。

    容玉致起身,血色羅裙旋開,宛若石榴花灼灼盛放,雖年紀尚小,還有幾分青澀,卻難掩麗質,在火光映照中美得不可方物。

    她走到石冉對面,指揮僕從鋪上簟席,造出一個簡陋的舞臺,令李玄同坐於東面,而後彎腰脫下珠履羅襪,套上兩隻金腳鐲,赤足踏入簟席。

    那一雙雪足小巧纖瘦,膚若凝脂,趾甲微粉,透出靚麗的色澤。金色的鈴鐺從腳踝垂下,更稱得她骨肉勻稱。

    李玄同離得最近,那雙雪足驟然闖入他眼底。

    只見那右足腳踝附近紋着一道蜘蛛樣的刺青,色呈血紅,若非他離得這般近,恐怕會將那刺青誤認作傷疤。

    紅蜘蛛紋樣眼熟,他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直到耳邊輕輕響起一聲鈴響,少年才垂下眼簾,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

    女子之足,本爲私密,按中原禮教風俗,萬萬不可暴露於大庭廣衆之下。

    不過她行事狹邪,不受拘束,有此行徑倒不意外。

    李玄同再次將目光轉回容玉致身上,這次刻意避開了她雙足,反而一門心思地盯着她鴉發若雲的後腦勺。

    誰能想到她生得這般乖,卻是滿腹壞水。

    他忽然覺得這個年齡相仿的少女實在有趣,就這麼拿來喂天魔蠍,似乎有些可惜。

    也罷,便宜那天魔蠍了,真是牛嚼牡丹。

    “護法。”僕從半跪在石冉身邊,雙手高舉過頂,奉上一支碧玉短笛。

    石冉接過這件本命法器,手指撫過微涼的笛身,動作狎暱,目光仍直勾勾地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依舊笑眼彎彎,李玄同卻聽到她呼吸聲驀地加重,似乎憋氣憋得很是辛苦。

    容玉致臉上帶笑,心中已將石冉千刀萬剮:狗東西,總有一天本座要剁了你,送你進宮當個閹奴!

    “三師兄——”她出聲示意石冉將笛子拋過來。

    石冉揚手,碧玉短笛準確無誤地飛入少年懷中。

    李玄同撿起笛子,見那笛玉色瑩然,形似竹節,湊到脣邊吹了兩聲試音,音色清亮,低處幽嫋,高處破雲,竟是頗有風骨,毫不媚俗。

    端的是一件難得的樂器。

    好笛子!

    有道是其劍如人,其笛又如人。本命法器需性命雙修,以神魂溫養。想知道一個修士心性如何,觀察他的本命法器最是直接了當。

    李玄同沒想到,她的本命法器竟是這番模樣。

    容玉致問:“試好音了?那便開始吧。你會吹什麼曲子?”

    李玄同配合她做戲:“僕下不才,倒是有首名爲《野竹》的曲子可爲九娘伴舞。”

    他擅自給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取了個名。

    石冉道:“有意思。你這笛子喚作竹骨,他吹的曲子名爲野竹,可惜這茫茫大漠連根草都見不着。”

    “這曲子倒是聽着新鮮,有個什麼講頭?”

    李玄同道:“迴護法,此曲乃是出自一首詩。”

    “哦?說來聽聽。”

    少年眼觀鼻,鼻觀心,念道:“野竹野竹絕可愛,枝葉扶疏有真態……”

    詩才唸了兩句,石冉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意有所指地看着少女,道:“確實是很可愛,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個狗頭!

    容玉致氣得漲紅了臉,回頭白了李玄同一眼:本座準你說那麼多廢話了嗎?

    但在外人看來,她這臉卻是羞紅的。

    李玄同給石冉拉了一波仇恨,假裝壓根沒發現容玉致的怒意,將碧玉笛一橫,朝她頷首,示意他已做好準備。

    容玉致只好深吸了口氣,擺出一個起劍式來。

    一道空靈的樂聲自碧玉笛中淌出,少女手臂柔軟,婀娜嫋嫋,指翻蘭花,對月弄清影。沙漠上的風輕輕拂動她的裙帶,伴隨她擰腰旋轉的舞姿四散飛揚,直欲乘風而去。

    笛聲漸漸高昂,穿雲破月。

    少女旋轉的速度也愈來愈快,長劍刺出若雷霆震怒,金鈴碰撞,喈喈作響,宛若激烈的鼓點。

    若說前半段笛聲中,蹁躚起舞的是不染俗塵的蟾宮仙娥;那麼此刻騰踏縱橫,劍凝清光的少女彷彿化身成佛祖坐下的伎樂天。

    不,不是佛祖座下,是墮魔纔對!

    趴在沙丘後遙遙觀望的天魔蠍看得入迷,忍不住搖頭擺尾,它身後那串徒子徒孫有樣學樣,竟也跟着羣魔亂舞起來。

    感應到天魔蠍所爲,少年脣角笑意隱隱。

    一曲將盡,少女點足躍起,裙裾凌空,飛去逐驚鴻,腰肢似柳柔韌,身姿如弓勁颯,對月刺出最後一劍。

    這一刻,似乎人間所有月華都凝聚在這一劍上。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笛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石冉心潮澎湃,丹朱竟也看得忘了飲酒。

    李玄同放下碧玉笛,指腹撫過,原本溫涼的玉壁已被握得微熱。

    容玉致落地收劍,擦了擦額頭細汗,舉劍拱手:“三師兄,丹朱師姐,玉致獻醜了。”

    李玄同的手指驀地用力,按住一道笛孔。

    原來她叫玉致。

    這幾日光聽石冉喊她小師妹,丹朱罵她小病癆鬼,竟不知她本名。

    石冉許久纔回神,擡手緩緩拍掌,這回卻是真心實意地讚道:“小師妹有此舞藝,本宗的神舞祭當真是後繼有人了。”

    歡喜宗的侍法童女需擔負起祭祀之責,每年都要在萬千信衆面前向神佛獻舞。

    此言一出,丹朱當即摔了杯子,拉下臉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