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
白笙動作一停,側頭看去,見顧容燁睜開了眼睛,朝他微笑,安撫道:“放心,我摘了些草藥,應該可以解毒,稍等。”
顧容燁眼神閃爍,視線落在白笙身上,心情複雜。沒想到這個女人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居然爲了給他摘草藥,在山裏折騰了這麼久。
過了一會兒,白笙用乾淨的葉片盛着搗出來的草藥汁,小兔子似的蹲在顧容燁面前,“張嘴。”
顧容燁抿脣,看着那黃綠黃綠的藥汁,久久未動。
白笙一看就知道他不信任自己,道:“顧公子,我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摘來的草藥,拿出去賣都能掙不少銀子呢,全給你用了,你還嫌棄啊?”
聞言,顧容燁看到少女臉上的灰塵和劃痕,以及那雙鹿眼,清澈乾淨,不帶一絲雜質。
他皺眉,終於微微傾身,將那葉片裏的藥汁一點點喝完。
白笙看着顧容燁將藥汁全部喝掉,面色居然一點不變,不由心生佩服。這藥汁可難喝了!
白笙又把搗碎的藥渣敷在顧容燁的傷口上,包紮好,然後扶着顧容燁,慢慢地嘗試走出這座大山。
顧容燁人高馬大,還身負鐵甲,重得不行,白笙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毅力,就這麼硬生生扶着顧容燁走了大半個時辰,直到遇到搜山的侍衛。
看到顧容燁身邊侍衛的瞬間,白笙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攤在地上。
顧容燁倒是恢復了不少,他半蹲下來,朝白笙伸出一隻手。
那是要幫她的意思,白笙感到驚訝。
顧容燁說:“林姑娘,今日救命之恩,顧某定當涌泉相報,沒齒難忘。”
白笙眨眨眼,心裏有些激動。她又一次成功改變了從前的故事發展,這就意味着,這一世,她真的可以改變人生!
她抱上粗大腿了!
白笙開心道:“顧公子客氣了!”
離京城還有一個多月的路程,這一個多月間,並未再遭遇刺客的襲擊。
大梁的京都是九州著名的繁華之都,街上車水馬龍,旅人絡繹不絕。
白笙坐在馬車裏,聽着外面攤販的叫賣聲、孩童的歡笑聲,有些心神恍惚。這座城於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但更多的,是厭恨。
上一世,她一介農戶之女,忽而得知自己原是當今公主,有山雞變鳳凰的惶恐之感,極度自卑,畏手畏腳。
不受人待見,還總是被欺負,公主當得還不如宮女自在,最後被選去和親,揹負着沉重使命。
白笙猛地閉上眼睛,打斷自己的回憶。
現在,一切都可以重來。她不會再任人欺負,更不會把自己的人生交由他人安排!
馬車在一處較爲安靜的地方停下,簾子被掀開,顧容燁站在外面,“林姑娘,請。”
自那次中毒事件之後,顧容燁對白笙不再那麼冷淡,早在路上就把一切都告訴白笙了。白笙坐在車內,糾結道:“顧將軍,我有些害怕。”
顧容燁英朗的五官柔和些許,帶着安撫的意味,道:“放心,顧某會陪着姑娘。”
這句話令顧容燁的左右使皆是目瞪口呆。
衆所周知,顧將軍是軍營裏出了名的冰碴子,非必要絕不多說半句話的悶葫蘆,現在居然在……安慰人?
白笙倒不是真的害怕,但確實有些牴觸心理。畢竟進宮從來沒給她留下什麼好的回憶。
見她還在猶豫,顧容燁將手伸了過來,“下來吧。”
白笙徹底愣住,呆呆地看着顧容燁。
是啊,路只能向前走!
下車後,面前是樞密院的大門。白笙想起來,上一世是先在樞密院留置,再進宮面聖……
她差點忘了,進京第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就發生在樞密院門口。
果然,樞密院大門內出來一羣宮人,一頂硃紅鸞扇緩緩出現,鸞扇下是一名身着華服,容貌豔麗的少女,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昂首挺胸,俯視着白笙。
那是當今六公主,白芊。
白笙下意識皺起眉。
白芊是個驕縱傲慢的主,金貴又蠻橫,像只被寵壞的花孔雀。雖然壞,卻實在是華麗無比,所以上一世,她這排場唬住了白笙,令白笙自卑畏縮。
一排人下了臺階,白芊頭頂上的鸞扇金絲勾線,珍珠點綴,陽光下金光閃閃,在古樸厚重的樞密院門口異常誇張突兀。
顧容燁抱拳行禮,白芊卻完全不看他一眼,目光不屑地將白笙從頭掃到尾。
“大膽!見了公主竟不知行禮,真是沒有規矩!”旁邊的嬤嬤喝道。
白笙想了想,微微頷首,做到了基本的禮貌,然後目不斜視地走上臺階,與宮女擦肩而過。
對現在的白笙來說,白芊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少女,比她惡劣的人多了去了,犯不上在這裏和白芊計較。
可白芊卻將白笙那淡然自若的神情解讀成了另一種意思——她看不起我!這位六公主火上心頭,嬌喝道:“你給本公主站住!”
白笙停下腳步,側頭與她對視,淡道:“公主,可是有話要說?”
顧容燁本來還擔心着,看到白笙的表現後,內心暗暗讚歎。幾個同行的侍衛更是訝異,這‘林如月’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點兒也不杵啊!
看看驕縱浮誇的六公主,再看看不卑不亢的林如月,哪怕六公主華麗金貴,林如月布衣素顏,卻還是高下立見。
白笙不知道,重活一世的自己氣質上有了很大的改變,非常沉穩大氣。哪怕現在她是一個人面對白芊的十幾號人,氣勢卻一點都不輸。
也正因如此,讓本來就介意她的白芊心中更多了幾分忌憚和厭惡。
白芊氣勢洶洶來到白笙面前,爲她撐鸞扇的宮人匆匆忙忙,珍珠叮噹亂晃,毫不端莊。
“你別以爲飛上枝頭,就可以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裏。我告訴你,在皇宮裏,你永遠都要低我一等!你不過一個山裏長大不入流的賤人,最好放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倒是沒說錯,白笙確實是哪裏都低她一等。因爲找白笙回宮,本來也有替白芊去和親的原因在裏面。
白笙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的位置我放得很清楚,倒是你,堂堂六公主,如此跋扈囂張,小肚雞腸,絲毫沒有皇家的端莊雅重,這樣下去,可怎麼嫁人呀?”
“你!你敢罵我?!”白芊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指着白笙的手指氣到微微發抖。
“六公主可千萬要忍住。”白笙微笑道:“好歹是在外面,讓人看見你大喊大叫,多不雅觀,你說呢?”
說完,白笙便頭也不回地拾階而上。
白芊看着白笙的背影,精緻的面孔有些扭曲,咬牙切齒地:“等進了宮,我一定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尊卑有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