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闌風和吳霆宇走進警局，發現他們來的不是時候——大廳裏出乎意料的擁擠，新聞組的同事們正忙着調試設備。
在人羣中央，有一對老夫妻拿着錦旗、一對小夫妻拎着禮盒，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拿着手卡，正在對他們講着什麼。
看到走進來的兩人，男人詫異地眨了眨眼睛，他又簡短地交待了兩句，便朝葉闌風和吳霆宇走了過來：“小葉，小吳，你怎麼也來了？”
“尤哥。”因爲並不熟悉，所以吳霆宇只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葉闌風淺淺地笑了一下：“尤哥今天有采訪啊？我們來辦點兒事。”
“嗯，有人來送錦旗，”尤導演側身示意了一下那兩對夫妻，“不過他們局長開會呢，應該還得等一段時間。就不耽誤你們了，趁着沒人，趕緊過去吧。”
“有時間再聊，尤哥。”葉闌風客氣地說道。吳霆宇點了點頭，走向了前臺那位年輕的警員：“你好，我來取吳斌的個人物品。”
“好的，請出示一下身份證件。”年輕警員打開了登記簿。
登記完畢，年輕警員有些抱歉地說：“我現在不能離開前臺，需要等另一位同事回來之後，才能進去倉庫取東西。麻煩你們先到等候室坐一下。”
等候室在大廳一角，十分狹小，沒有窗戶，也沒有門，只有靠牆擺放的三排長椅，目前空無一人。
葉闌風挑了一個位置坐下，這裏能將大廳盡收眼底。吳霆宇坐到了他的旁邊，雙手抱胸，頭向後抵在牆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漬，不知道想些什麼。
不一會兒，警局內部的走廊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
一位中年警員刷開門禁，殷勤地拉住防盜門，扭頭對尤導演說：“局長來了。”
攝像機開始工作，嗒，嗒，嗒，皮鞋聲越來越近。老夫妻展開錦旗迎了上去，一位老年警官威風凜凜地走了出來。彼此一照面，都楞住了。
“這……不是他啊？”老夫妻疑惑地望了望彼此。
中年警員也愣住了，他急急地說：“這位就是我們嚴局長啊，怎麼會不是呢？”
小夫妻連忙走了過去，充滿歉意地說：“可能是我們剛纔沒說清楚。是楊局長，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局長。”
“這……”居然鬧了一場烏龍，中年警員頓時啞口無言。
剛看到那面的錦旗時，這位嚴局長明顯極度不悅。但只是短短几秒鐘，他就換上了得體的微笑：“楊局因爲身體原因，正在療養院休養，不太方便接受採訪。”
嚴局長從老夫妻手裏拿過錦旗，綿裏藏針地說：“這樣吧，我先替她收下，稍後我親自將錦旗送到她手裏。不過新聞嘛……這起跨省打擊拐賣犯罪的案件，還沒有完全結束，爲了避免引起未抓捕嫌疑人的警覺，報道就不要出了。可以嗎？”
沒有第二個選擇，竹籃打水的cbc新聞組離開了。
葉闌風收回視線，不知什麼時候，對面長椅上坐下了一個人。
出於職業習慣，葉闌風默默觀察着對方，暗自猜測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這位頭髮花白的老大爺，年齡65歲左右，上身白背心洗得暗黃，下身黑褲子洗得灰白，外面套的深藍色短褂卻很新，大概是他最體面的衣服。他兩隻手交疊地搓來搓去，生滿厚繭的掌心，不停擦過滿是燙傷疤痕和老年斑的手背。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平滑，縫隙間沒有一絲污垢。
葉闌風猜到了他的生計，也猜到了他的困境。會在早餐時間來警局苦苦等候，他一定已經無法繼續經營自己的小攤了。
很快，葉闌風的猜測就得到了驗證。
在無數次張望之後，老大爺忍不住走向了前臺。那位無所事事的中年警員，一看到他走過來，立刻翻開了桌面上的登記簿。
“同志……”老大爺顫顫巍巍地說。
中年警員將本子翻了一頁，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同志……”老大爺聲音大了一些。
中年警員終於擡起了頭，渾身上下寫滿了厭煩：“你再來一萬次也是一樣的，金額不滿兩千不能立案1。”
“可是許警員……說能幫我把三輪找回來的……”老大爺顫抖的聲音中流露出幾絲哀求。
“許警員去支援邊疆了，要不等他回來讓他聯繫你？”中年警員很是敷衍地說道，低頭又翻起了登記簿。
“得……多長時間吶？”老大爺躬身湊近了中年警員。
大概是那股浸透皮肉的熟油味，讓中年警員厭惡地向後一仰，椅子和地面發出了尖銳的摩擦音：“上次我就告訴你了，至少兩年。你去問誰也是一樣的！”
中年警員將本子重重拍在桌面上，無視老大爺的瑟縮，咄咄逼人地說：“你要喫飯就趕緊回家喫去，在這兒也是白耗。我現在忙着呢，你別……”
“孔哥！”年輕警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幫我開下門。”
年輕警員抱着一個紙箱走了出來。他湊到中年警員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葉闌風只聽清楚了“局長、生氣”兩個詞。
中年警員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警局內部。
等腳步聲聽不見之後，年輕警員和善地安撫道：“大爺，我已經登記了您丟車的事，有消息一定通知您！您先回去吧，這麼長時間，讓大媽一個人在家哪行啊。”
他又勸了好一會兒，老大爺才終於離開了。
看着老大爺蹣跚的背影，年輕警員無聲長嘆。低頭擠出一個微笑，他對葉闌風和吳霆宇招了招手：“兩位，吳斌的個人物品都在這裏了，你們查收一下吧。”
葉闌風接過他手中的a4紙，發現這張物品清單出乎意料的短。保安明明說辦公室裏的東西都被警員帶走了，但這裏的物品卻只裝滿了一個40x40的紙箱。所以他很疑惑地問道：“只有這些嗎？”
“是的，我檢查過了，倉庫裏貼着‘吳斌’標籤的只有這一個箱子。”年輕警員認真地回答道。
吳霆宇撕開密封條，紙箱裏有書籍、筆記本、眼鏡、手錶、戒指……他擡頭看向年輕警員：“警方沒有拿走我父親的手機嗎？可是聯繫我的那個電話，只有我父親才知道。”
年輕警員有些驚訝：“是嗎？那我幫你查一下。”
他插入密鑰打開內網，開始搜索‘吳斌’。
搜索的結果讓他很意外。
年輕警員飛快地拔掉密鑰，不好意思地說：“很抱歉，我們工作出了疏漏……因爲不是非自然死亡，所以出警人沒有上傳當天的執法記錄……只有庫管員登記的物品清單，就是你們手裏拿的這一份，裏面沒有‘手機’這一項。”
“可以問一下，那天去cbc的警員都有誰嗎？”葉闌風平和地問道。
年輕警員指了指物品清單上的‘責任人簽字’：“出警人是許警員，他參加了援疆項目，恐怕很難聯繫得上。”
吳霆宇的語氣略顯凌厲：“規定不允許單獨出警吧？他的搭檔是誰？”
“呃……”年輕警員面露難色，他隱蔽地看了看四周，近乎無聲地說，“他的搭檔是小錢。但我不能確定，那天他們是不是一起去的。而且小錢被調去了保密部門，我們是不允許和別人提到他的。”
年輕警員指向大廳裏的照片牆，恢復了正常音量：“第三排最右邊的照片就是許警員。你可以搜一下新聞報道，他真的去援疆了，不是我在糊弄你們。”
許警員的照片旁邊殘留着一些膠水痕跡，被撕掉的應該就是那位錢警員。
謝過年輕警員，吳霆宇抱起紙箱，兩人走出了警局。
在擁堵的道路上龜速前行，葉闌風無奈地用食指敲擊着方向盤。
“bingo！”吳霆宇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查到了？”車流一動不動，葉闌風鬆開方向盤，湊到吳霆宇旁邊，和他一起看手機裏的照片。
“哈哈，我發現這個錢警員的名字完全搜索不到，於是搜索援疆項目找到了他們的官網。當然官網也刪除的很乾淨，不過有幾個賬號和他們的轉發關係非常密切……”像第一天放學回家的小朋友那樣，吳霆宇興奮地喋喋不休。
“噓——”無情地打斷超齡幼崽的自我誇耀，葉闌風陷入了苦苦思索中，他不太確定地說，“這個人，我好像在哪次採訪中見過，但我卻完全不記得這個名字……”
氣憤地想發動頭槌攻擊，但因爲自己坐在對方的車上，只能慫慫閉嘴的吳大冤種：（=皿=）
車終於開到了綠園東苑，葉闌風用指紋打開防盜門。
憤憤不平的吳霆宇嘟囔着：“我家，我開不了門，你開的了門，老頭子真是偏心偏得沒救了。”
這幼稚的抱怨讓葉闌風啼笑皆非：“你一直不回國，他怎麼給你錄指紋？”
簡單擦淨茶几，抖去沙發罩上的塵土，啓動清潔機器人。兩人坐在沙發上，開始逐一查看紙箱中的物品。
這個機器人和葉闌風家中的機器人型號相同，是他去年送給吳斌的父親節禮物。因爲圓圓的外型，被吳·起名天賦·斌命名爲‘大圓’，葉·是起名廢·闌風的那個自然成了‘小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