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百家逐道 >011 克蘇魯宇宙學
    楚國賓樓,後庭小院。

    硃紅的圓桌上,滿是殘羹空盤,大大小小十幾個。

    桌前的人,也都因爲喫的太飽而目光呆滯,卻又因爲這場飯局名義上是“清談”,不太好意思當場拍肚子仰倒。

    黃洱除外。

    作爲飯局,哦不,清談的主持者,他在進來之前就誇下了海口,有啥喫啥,絕對管飽。

    哪知檀纓這個屌人還真不客氣。

    光是魚池裏的魚就撈了三條,眼光還賊他孃的毒,撈到了最新鮮肥美的三條。

    其餘河鮮肉禽,更是不計其數。

    他甚至還舔着臉說“唯獨沒喫過魚肉糉子”,害得後廚臨時給包了十幾個大糉子蒸了。

    此時,黃洱看着一桌子空盤,心下只粗粗一算,這價錢快頂自己兩個月的例錢了。

    雖然這邊負責打理酒樓的主簿是自己人,但這麼一大筆賬該走還是得走的……

    強賴的話,主簿要麼託人找春申君暗示補一下,要麼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嚥了這口氣,今後逢人便會說他黃洱不講究,春申家人白喫白喝。

    所以到頭來,這苦只能黃洱自己嚥了。

    本還想着通過道選後,去鹹京的歌樓坐一坐的……

    現在這樣,不去賣唱就不錯了。

    他不禁含恨瞪向以檀纓爲首的蹭喫人。

    你們!

    你們……

    你們爲何如此能喫!

    那麼大條魚,我都捨不得夾太勤,你怎麼有臉直接抓自己碗裏!

    還有這位越國小姐,以及這位侍女。

    小姐沒嘗過鮮味,多喫兩口就罷了。

    你一個侍女怎麼有臉這麼胡喫海塞,好像還在跟那個伴讀比誰喫的多。

    的確如他所想。

    此時此刻,檀纓與侍女正向彼此遞去欽佩的眼神。

    檀纓:你一介女子,竟如此能喫,豪傑。

    侍女:公子胃口像豬一樣,身材卻像馬一樣,羨慕。

    還他孃的惺惺相惜上了?

    黃洱看得腦頂都燥熱起來。

    倒是青衫小姐,沒控制住,吃了一條半魚,心下還是有些愧疚的。

    她掩面擦過嘴角的魚湯後,便拉來侍女小聲遞話。

    侍女很快說道:“黃公子,這頓多少錢,晚些把我們的這份送來。”

    “誒!”黃洱腫着臉揚手強笑,“明知我做東還要付錢,小姐是要羞辱我麼?”

    聽到這裏,侍女沒等小姐表態便笑呵呵點頭:“那就謝過公子了。”

    小姐雖仍覺失禮,但一想這頓飯怎麼看都不便宜,便也就這麼算了。

    遠道而來,即便未能通過道選,用這錢買些秦地的書刊也是極好的。

    然而就在她旁邊,剛剃乾淨牙縫的檀纓突然一個探頭,衝黃洱道:“黃公子,現在這個時間,身在如此幽庭雅院,如果能有些茶點……”

    面對這張臉。

    終於,黃洱他學會了拒絕。

    “後廚已經休息了。”黃洱斬釘截鐵道。

    檀纓見狀,也知道這位老闆已被榨乾,便也不再搶話,適時地退出了羣聊。

    話說回來,剛纔大家雖然一直在喫,但三位道選學士也確實清談了一些話題。

    說到清談,這最初是個很嚴肅的詞彙。

    指的是頂尖名士,對重要的問題展開辯論的過程。

    但隨着“道”的普及,這個詞的運用也愈發廣泛。

    時至今日,大家互相捧個臭腳,誰跟誰幹個啥,往往都會來句“清談”震場。

    聊天嘮嗑是清談,帝王開會是清談,學士辯論是清談,檀纓和贏越並排拉屎也可以是清談。

    最後這個味道確實有點重了,談不上清,就叫大談吧。

    順理成章,一起撒尿的時候叫小談就對了。

    反正隨着這個詞被濫用,聽到“清談”也就跟聽到“喫個飯”“聊聊啊”差不多意思了。

    至於檀纓剛剛所經歷的這場清談,無非就是考完試對個題罷了。

    瞧給他們牛逼的,還秦、楚、越三地智慧相融,贏越你這小嘴兒是真甜啊。

    不過他們具體對題的內容,還是有點意思的。

    如果沒有隱瞞的話,三人論述方向倒也符合自己國家的風格。

    秦重法墨,贏越對範伢更是一心所向。

    因此他主張,天地日月都存在於一臺精密的儀器上,有各自固定的位置,隨着儀器的運轉而產生了日夜更迭。

    不過這樣的理論墨家早就有,甚至在紙上設計出了很多套儀器,贏越再怎麼聊,也終究難逃其中的框架。

    黃洱所在的楚地則重農儒,神靈鬼巫一類的存在也很有市場。

    但他應該對秦學宮的風格有所瞭解,主動摒棄了神鬼之說,主論農家對天文的看法。

    大約意思就是,造物主爲了滋養萬物而設計的這一切,進而闡述了日月季節與萬物生長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

    對老卷王檀纓來說,這個不僅離譜,還有點偏題了。

    但畢竟距離《進化論》(演化論)這樣的開創性的學說出現還有一千多年。

    此時的人還不太可能理解“今天的生物,其實是爲了適應地球環境演化而來”這個道理。

    所以本末倒置,認爲“日月的存在是爲了滋養我們”,“一切都是爲我們量身打造的”這種想法,倒也算是以人爲本。

    不過,最離譜的還是越國小姐的論述。

    她沒有依附於任何學派,而是自己空想了一套詭異的東西。

    大概的意思是,天地日月星辰,都在一個巨人的體內,彼此之間連接着無數看不見的經脈,以近乎無窮的相互作用而整體存在着。

    太陽是巨人的一個心臟,不斷吞吐出養分供給周圍的身體。

    月亮則是另一種臟器,負責回收大地溢出的,可能會承載不住的能量。

    這樣的心臟不計其數,滿天繁星都是。

    哎呦臥艹……

    這又是什麼印度教?

    這臭襪野心不小啊,要在我大秦當婆羅門麼?

    當然,也可能是檀纓會錯意了。

    畢竟這位小姐惜字如金,談及自己論述的時候,只說了“巨體之內”、“有絡相連,目不可見”、“日供月息”一類神祕主義詞彙。

    理解成克蘇魯倒也問題不大:

    古神用你無法理解的觸手,糾纏着萬物。

    太陽是古神的一隻眼睛,飼養着人類,月亮則負責收割。

    這樣的眼睛不計其數,當你仰望星空的時候,那無數隻眼睛也必然俯視着你。

    唔……

    這麼一想,檀纓身上竟然盪出了些許涼意。

    怎麼就還覺得挺過癮……

    總之,檀纓能在這位小姐隻言片語的基礎上,腦補出印度教和克蘇魯,已經遠勝一頭霧水的贏越和黃洱了。

    可無論如何,她的說法都充滿了一種神祕色彩,像是一個孩童睡前盯着繁星的胡思亂想,恐難登大雅之堂。

    裏面固然有些許蒙對的地方,但閱卷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那是對的呢?

    這個世界根本還沒有正確答案,甚至就連自己所在的那個地球公認的理論都不一定是對的,或許真的是古神的眼睛呢?

    白矮星是死去的眼睛。

    黑洞則是被外域支配者腐蝕的眼睛,通向那更加不可理喻的世界……

    停。

    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再也不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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