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說過最多的話是池家女當如此,池家女不當如此。
每次我被父親訓斥了,我都會偷偷趴在孃親懷裏哭。
有一次,這一幕被父親發現了,他很嚴厲的看着我,我哭着打了個嗝,瑟瑟發抖的縮在孃親身後。
我感覺到拉着我的孃親也在發抖,孃親怯怯地對父親說孩子還小。
父親那次沒有訓斥我,他訓斥了我的孃親。
從那以後,我知道了,我不能哭,我哭了孃親會被父親訓斥,於是我學會了偷偷躲在被子裏哭,還不能哭得太久,因爲哭太久了我的眼睛會腫,父親會看出來。
在我六歲那年,我過得很開心,因爲父親去趕考了,只留下了我和母親兩人在家。
母親每天會帶着我做針線,會帶我上布莊裏買布料,每次在布莊裏換了錢,孃親都會給我買一塊糖。
那是很甜很甜的糖,是父親說吃了會移性情不讓我喫的糖。
孃親說等父親考上,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我不知道什麼叫有好日子過,是每天都能喫到糖的好日子嗎?
還是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有父親母親牽着手一起逛街。
亦或者,能坐在父親的肩頭看大街上的熱鬧。
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想象中的好日子還沒有到來,我的孃親沒了。
在我七歲那年,在父親去做官的路上。
那天早上,孃親從醒來就開始咳嗽,她很不舒服,松意大哥勸父親要不要停下給孃親請個大夫。
父親沒有停下,只是讓松意大哥去藥鋪抓了藥回來給孃親喫。
我看着孃親一天天咳得厲害,看她發燒只能昏昏沉沉的躺在馬車裏,看她一點點憔悴,看她倒在我的懷裏我再也喊不醒她。
父親說等我們到了太寧縣就給孃親找最好的大夫,可我的孃親沒了啊!
那天我沒忍住,哭了。
哭得很傷心,哭了很久很久。
我沒有孃親了,我只能聽父親的話。
很努力很努力的聽父親的話。
這也是孃親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聽父親的話。
所以在父親說我應當餓死的時候,我很認真去做了。
我想,我要是餓死了也好,以後就有人疼我了。
孃親會給我唱歌,孃親會給我梳小辮兒,孃親會給我買糖,孃親會說瑩兒真乖……
我想孃親了,孃親大概也想我了吧。
我看見她來找我了,在我很餓很餓的時候,她拿着肉餅和糖來找我了。
好香好香的肉餅,好甜好甜的糖。
真好啊,我就要和孃親永遠在一起了。
我不想要父親了。
在我徹底陷入黑暗前,我又看見了他,我再也不想看見的父親。
他滿臉的焦急和冷漠在劇烈拉扯。
一道父親的聲音對我說:你該死,你怎麼還不去死,池家有女如你,是池家之辱。
另一道父親的聲音對我說:瑩兒,爹爹回來了。
那一刻,我很想哭,但我更想撲進孃親的懷裏而我也這麼做了,我奮不顧身奔向了孃親。
我沒死,我的孃親又離開了,化成了星星點點再一次從我眼前消失了。
孃親說,好孩子,你會有個好爹爹的,回去吧,快回去吧。
任憑我拼命奔跑拼命呼喊,我還是沒有留下我的孃親,再一次失去了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孃親求了神仙,我再次醒來之後,我的父親好像不是從前的父親了。
爹爹?
在又一次失去孃親之後,我有爹爹了。
像別人家的爹爹一樣,爹爹會對我笑,會很溫柔的講話。
我才知道,原來爹爹笑起來是那樣俊朗,原來爹爹溫柔起來似能把人都融化。
明明是爹爹的錯,我怎麼不委屈呢?
我是委屈的啊!
可一切那樣不真實,我的委屈就只敢藏在心裏。
我曾經以爲,那只是一場黑暗之後的美夢,就像白日做的夢一樣。
甜甜的,暖暖的,讓人捨不得醒來的夢。
我也一直沉溺其中不願醒來,許是老天都看不過去,我不願醒來它便一直編織,編織着那個我曾無數次夢到過的夢。
不,比我夢到的夢還要美。
這個美夢一直持續到那個夜晚,大刀砍向父親匕首劃破我皮膚的那個晚上。
我知道了,他不是我的父親。
他是誰呢?
是孃親請來的鬼神嗎?
也或者是孃親來了,孃親不放心我,來照顧我了。
我偷偷高興了許久,這個祕密我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我也沒有去問過父親。
我害怕,戳破真相後,孃親的努力會白費,我更害怕,戳破真相後,那個嚴厲的父親再回來。
飢餓的滋味不好受,而我現在很害怕餓。
我想,如果父親回來了再讓我餓肚子,我可能會直接選擇撞死了去。
我小心的,開心的做着我自己,享受着父親孃親的關懷。
我親眼看着我的父親孃親一天天讓太寧縣變化起來,看太寧人臉上掛上笑容,聽太寧人誇讚我的父親如何如何厲害。
我每次都會默默在心裏再加一句,我孃親也很厲害。
我想就這樣守着我的父親孃親也好,我要爲父親孃親保守住這個只有我一個人才知道的祕密。
可事情往往不會一直按照預定的行走。
有一個傻呆子出現在了我的生活當中。
一開始,我只是反覆的聽人唸叨他的名字,我想,那真是一個討厭的人啊,和我原來的父親一樣討厭。
而那個討厭鬼居然打上了我的主意,他想娶我回家當媳婦。
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時,我都驚呆了。
他那麼討厭,我要是嫁給了他,會不會像當初的母親那樣,畢竟他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
事實證明,並不是所有的書呆子都像父親那樣。
我未來的相公是一個很有趣的書呆子,我至今還記得成親當晚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娘子,你準備好當舉人娘子了嗎?”
真是個傻瓜啊!我都和他拜堂了他纔來問我這話,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要是沒有準備好,又怎會和他成親?
爹爹說嫁人於我來說是期待的開心的,想嫁便嫁了,要是哪天難受了,我便回去,爹爹在家等我。
有父親孃親在,我怎麼會難受呢。
而我也沒有委屈難受,他待我很好很好,說一句如珠如寶也不爲過。
父親母親要離開時,我哭着喊出了那句我一直想喊出的那句孃親。
我看見迷糊的父親忽然瞪圓了眼睛。
所以,父親真的是孃親嗎?
爹爹離開了,沒有人能告訴我真相,但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不管他是誰,我都要謝謝他,謝謝他認真的來愛我一遭。
謝謝你,爹爹。
…………………第八個故事完結啦,撒花,筆芯筆芯,我們下個故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