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一道尖銳細長的剎車摩擦聲也已然遲了。在摧枯拉朽般猛烈的衝擊力下，海粟繃緊了自己最後一絲清明的意志，試圖讓自己不至於陷落進渾沌虛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了熟悉的音樂鈴聲，一遍又一遍。海粟在身體不停膨脹的痛感中，恍惚地緩緩睜開了眼。
她只覺耳鳴頭眩，是她的手機鬧鈴聲。
海粟記得設置鬧鈴，爲了發一條信息，祝賀，34屆時光獎最佳男主角，鬱文生。
她的意識慢慢恢復了清晰，輕微地動了動脖頸，然後是手指和腳，海粟確定身體可以活動並無大礙。
她咬着牙強忍着痛楚徐徐掙扎着坐起了身，看了眼面前的狀況。
車頭卡在了牆面裂縫裏，冒着濃烈的黑煙，倒了一半的矮牆岌岌可危，零散的磚頭瓦片砸裂了擋風玻璃，另一側駕駛位車窗全碎了，餘茜茜雙眼緊閉，脣色泛白，臉上有血跡。
“茜茜，餘茜茜，聽見嗎？”
海粟解開安全帶，用手肘努力推開了車門已然耗盡了力氣，她不得已停下來緩了緩，再慢慢挪動身體整個人騰走出了車廂。從車座縫裏找到手機，海粟解鎖後第一時間撥打了110報警，闡明瞭現場事故情況和發生地址。
“阿姐，你們在哪，信號斷了，也沒看到你們車。”
“小胖，出意外了，你從高架出口上三航路，一百米左右靠近拆遷廢墟的地方。”海粟用手撐着力，從車尾繞到了駕駛位側，打開車門解開安全帶後，小心翼翼查看了餘茜茜的傷勢，確定她臉上血跡是玻璃劃傷額頭導致的。
“我疼。”餘茜茜慢悠悠地轉醒了。
“餘茜茜，你聽着，我數123，你腿腳要用力蹬，我得把你從車裏抱出來，人出來就沒事了。”
海粟雙臂環住餘茜茜的上半身，整個人後仰蓄力後豎着123，再拼盡全力力，一次一點，數次後終於將餘茜茜抱出車廂。只是，海粟的視線裏，餘茜茜的小腿上有一片血跡，雪白色的肌膚滾滾而下的深紅色的血流源源不斷，觸目驚心。
“是你嗎？粟粟，我……”
海粟脫下外套包裹着餘茜茜，衣服上沾着血跡，混雜了泥土泥濘不堪。她剛同商敏通完電話，海粟一意孤行的要求按她的想法安排後續，等丁健的車一到就立刻送餘茜茜去醫院。
海粟輕貼在餘茜茜耳邊，信誓旦旦說道：“商敏已經聯繫好醫院了，我讓小胖直接送你過去，務必在醫院親眼到你的經紀人。我留下來等交警，會處理好一切，絕對萬無一失。茜茜，有我在，你不要怕。”
丁健原想留下來陪着海粟，可人命攸關的危急時刻，他不敢擅自耽誤，遵照海粟交代的先行駕車前往了醫院。
人行道上漸漸圍攏了零散人羣，海粟從車內翻出了所有私人物品放進揹包，又檢查了一遍證件齊整，她才喘了一口氣。路邊有一株枝繁葉茂的榕樹，樹冠遮擋住了大部分光亮，她倚着樹幹，慢慢坐在了臺階上。
海粟直覺胸前處瀰漫着巨大脹痛，她試着深呼吸，下一秒疼痛牽扯着後背，整個人痛縮成一團。須臾片刻，汗水溼透了後背，海粟背過人羣吐了一口痰，痰裏有清晰可見的血絲。
她抽出溼紙巾和化妝鏡，擦了擦臉，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海粟看了眼來電，遲疑着按了通話鍵。她深知，若是錯過此刻，她今晚大約是沒時間能與對方通話了，而對方也會疑心重重並且不屈不撓地發來通訊。
海粟深呼吸後，笑着按了接聽鍵：“恭喜，最佳男主角！”
“謝謝！一會兒要去聚會到很晚，想趕在你睡覺前說一聲，小粟，明天試鏡一切順利！”
“借新晉影帝吉言！”她聽到有警車鳴笛聲由遠而近，忙捂住話筒：“你要去接受採訪了吧，不要板着臉，溫柔點，笑一笑。”
“好。小粟，你在外面嗎？這麼晚？”
海粟搶着時間快話說道：“我和茜茜一起，現在要回去了。鬱生，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他匆匆開車前往定位地點，總算和交通部門的同事前後腳抵到了事發現場。裴東向交警和派出所同事出示了個人證件，與雙方迅速掌握了具體報警是由後，緊隨在同事身後走向了那輛報廢跑車。
交警打開了記錄儀擺弄了鏡頭，傳喚道：“其他人散開，不要圍觀了！您好，哪位報警？”
時光獎頒獎典禮結束後，按慣例，資深前輩會組織一場小衆非公開的聚會，分享喜悅的同時互相介紹新的作品安排。鬱文生雖然不是第一次受邀參加，但今年是他首次拿了最佳男主角獎項，鬱文生的經紀人鄭文雯小心謹慎地打點着一切，亦步亦趨的他身側，悄聲提醒着周到的交流技巧。
“這不randyyu家的小孩？真是青出於藍。”一名製作人前輩走過來拍了拍鬱文生的肩膀。
“你爸爸遠在澳洲，不能到場分享，他身體可好？”
鬱文生端着香檳杯，禮貌地叫了一聲uncle，談話間，不少演藝圈前輩都圍攏過來，交流溝通着鬱文生的獲獎電影。
鄭文雯的手包裏手機突然震動，公司裏儼然知道她晚上的日程，來電定然是突發了重大的事情，她背身悄悄走到了餐廳角落，查看了訊息後，鄭文雯擔憂着朝鬱文生的方向張望了一眼，她面露難色，最終還是拿出了鬱文生的手機按了關機鍵。
一晚上先後去了派出所和交通管理部門，發生肇事後海粟第一時間聯繫報警，而她在詢問中積極認錯態度誠懇，雖然自作主張安排了肇事駕駛員先行離開現場，但念及性命攸關救人第一位，相關部門根據交通條例也酌情給予了處罰，部門簽署了事故報告材料後，通知海粟留下聯繫方式和緊急聯繫人信息等，若有需要會第一時間再聯繫她協助調查，便可以先行離開了。
海粟簽字完成了所有手續後，在大廳裏見到了等候她多時的小胖，丁健當即用長外套包住她，發現海粟受傷的小腿腫了兩倍不止，手上衣服上到處有血跡，他下意識就蹲下要揹着她走，海粟不得不提醒他注意場合。
裴東向隊長簡明扼要的彙報了處理情況後，一路緘默。派出所同事有些驚訝，事發現場時裴東明顯很緊張報警人的樣子，這會兒，事故案情水落石出後，他神色反倒有些淡漠。裴東捏着一次性紙杯，站在窗前發着呆。
小胖讓海粟在門口稍等，他找門衛師傅遞着煙商量了須臾，總算開車進了院子。丁健一邊小心謹慎的攙扶着海粟上了車，一邊急忙電話聯繫着商敏。
裴東望着suv駛出院子後閃着左轉燈消失不見，他將茶水一飲而盡，與同事紛紛道謝後也離開了。距離最近的是九院，與裴東回家的方向南轅北轍，他雙手搭着方向盤，左轉直行後第二個紅綠燈左轉三百米，緩緩地從九院的急診大樓前經過。
果不其然，海粟戴着口罩坐着輪椅，在急診大廳的角落裏等候着。醫院急診室關係着危重症患者的生命，醫生護士們腳步不停，一如戰場。
外科急診醫生下了ct診斷，小胖推着海粟在影像科門前排着隊，時而有護士推着傷情嚴重的患者需要加急拍片的，丁健等得焦灼不安。
“商敏還在茜茜那嗎？”
小胖悶聲應了一句嗯。
突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到影像科門前張望了一圈，徑直走向海粟，同她耳語問詢了兩句後，小胖喜不自勝的推着海粟跟在醫生身後，進了另外一間閒置的ct室。
只有小腿肌肉拉傷要格外注意，膝蓋和手掌的擦破傷並不嚴重。海粟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多，她叮囑小胖回去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小胖哭喪着臉，安慰道：“阿姐，你放心，商總會處理好的。你不要瞎想，不要看手機，早點休息。”
裴東用乾毛巾搓着頭髮上的水珠，看了一眼浴室鏡子裏的自己，他的變化很大嗎？他歪頭、皺眉，人站近兩步又退後，他自然是長高了。從脖頸處分上下黑白兩色涇渭分明，上半身肌肉線條流暢，長壯了。雙眼皮大眼睛，鼻樑高挺，他擡了擡下巴，他的臉硬朗了些。仔細看，他的確長得和記憶裏不太一樣了。
至少，沒有認出來，事實勝於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