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地上一早捏在手心裏的巾帕，示意裴東擦擦汗。他前襟後背都汗溼了，海粟特別過意不去，好心請客答謝，不料反而折騰不易。
“謝謝。”裴東拿起外套拍了拍，隨意將手帕塞進口袋裏。
一輛車沒有切燈，大燈亮着光，直接迎面照亮在海粟面龐，她始料未及，裴東下意識的箭步上前，當機立斷的用身體擋在了她的前面。
車輛由遠及近，車速緩慢，海粟擔心不已。
若是眼前被人識別認出來，若是八卦新聞別有用心的追蹤拍攝，海粟會無端連累了裴東。警務人員身份特殊，若是出現在娛樂新聞八卦版塊，與緋聞纏身的海粟牽連不清，必然會造成對公信力的不良影響。
“萬一是八卦記者，會嚴重影響你的工作。你先走，我沒關係。”海粟情急之下，不由分說地伸手要推開裴東，只是，他紋絲不動，周身籠罩着海粟。
你先走，我沒關係。
這是他們在執行公務時，同伴說過、聽過最多的一句話。
裴東內心震盪，目光倏地收緊，聚攏着匯成了一小團火苗，凝結着在心口，生生不息。
“海粟，冬至生日，十六歲，冰淇淋。hi，girl，smile。”
海粟微微仰頭，目光怔怔的注視着他。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記憶掀開了面紗，露出它原本的模樣。
十六歲生日當天，她揹着書包第一次嘗試校園逃課，獨自一人乘坐火車來上海，茫茫人海的街頭，她花了三百多塊錢搭乘出租車，一路狂奔，依舊沒趕上準時出發冉冉起飛的航班客機。
她失魂落魄地在機場遊蕩了半天，遠隔重洋山河的東歐，杳無音訊的母親，她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好心的機場工作人員發現了她，接連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不得已逃竄似的隨意登上了一輛公交車。
撒嬌哭鬧的嬰兒，喋喋不休的老人，抱怨工作壓力的中年男女，前門上車後門下車，人羣一波又一波的來來去去，車廂裏載滿的人間煙火，填補不了她弱小無助的心靈。
一個矮瘦的小偷，在擁擠車廂神出鬼沒的遊走着，他打定主意，站在車後門不爲所動的海粟，好似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
眼瞅着小偷動作利索的手起刀落，一臉冰冷的海粟眼明手快的攔住了退路。
她從後門下車，行走在上海繁華熱情卻陌生的街頭，直到裴東追趕着又出現，直截了當截住了百無聊賴的海粟。
“我給你道歉！”他道歉也是理直氣壯。
海粟毫不示弱的回答：“你請我喫東西吧。”
裴東頓時覺得有些爲難，他撓着頭，猶疑了幾秒後才答應：“行，你想喫什麼？”
他們站在一處商業廣場中央，臨街有一排種類繁多五花八門的店鋪，海粟唯獨指了指哈格達斯的店面。
“這麼冷的天，你確定要喫冰淇淋？”裴東有點心疼口袋裏的零花錢，他上網餐餐只吃泡麪喝冰紅茶，面前的女孩一個甜筒就要幾十塊，他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了。
“你好，姐姐，請問哪個口味最甜？”
服務員認真的推薦了巧克力、香草和草莓味，海粟毫不猶豫的各點了一份，然後自顧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裴東咬牙付了錢後，語氣僵硬的打了聲招呼，準備離開了。
“你不陪我一起嗎？”海粟擡頭眼巴巴的看着他，劉海汗水浸溼的劉海蔫巴巴的貼在她腦門上，亂七八糟，有點可憐，“今天是我的生日。”
裴東聞言，腳重的擡不起來，一屁股坐在了對面。
海粟握着小銀勺，挑起一塊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放進嘴裏，冰冰涼在舌間層層化開，不用品嚐直接吞下。海粟狼吞虎嚥的一口接着一口，腦袋似乎要埋進冰淇淋裏，凍住的味蕾一點點炸開，蔓延出痛感，她開始不聽使喚的流眼淚，斷了線的淚珠啪噠啪嗒掉在了冰淇淋。
裴東目瞪口呆的看着，慌亂的不知所措，彆扭着結結巴巴說道：“哎，你怎麼了？我就說這麼冷的天，不要喫冰的了。哎，你不要哭啊。”
“一點也不甜。”她低着頭，無聲的哭泣嗓音沙啞。
裴東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站起身離開了座位，片刻之後，他又拿回了一份冰淇淋和一杯溫水，推到海粟面前。
“你先喝一口溫水，喫一口這份，再喫草莓味的。”
她慢騰騰的聞言照做，喝了溫水，嚐了一勺他新買的冰淇淋，是很厚重的苦味，苦得人直哆嗦，然後又嚐了一口草莓味，很甜很甜，甜得膩人。
“甜了吧。”
海粟直愣愣看着他，或許人生的悲喜並不相通，但苦短人生可以靠自己活出甜意。海粟母親說過的話。
她慢慢綻放出笑臉，點了點頭。
“小女生又笑又哭難看死了，別人不知道以爲我欺負你呢。”
海粟摸了摸流了汗和淚的臉頰，又幹又澀，她能想象出自己難看的模樣，於是連忙起身去洗了一把臉，對着鏡子梳洗整理後，恢復了神清氣爽的她，又是明媚可愛的小太陽了。
“一點也不難看，好不好。”
裴東喝着免費贈送的檸檬水，頭也沒擡，卻偷偷從玻璃窗裏瞧了好幾眼，也就好看一點。
“謝謝你，今天是我最難忘的一天，吃了最好喫的冰淇淋，遇見好心的學長哥哥陪我一起過生日，上海也不算白來了。”
裴東嘟囔了一句，按排比句的用詞習慣，他怎麼不配是最好心的小哥哥了。
“學長哥哥，你可以再借我一百元嗎？我錢用完了，還要買火車票回溫州呢。”
“你不會和小偷是一夥的吧。”他碰見了騙財騙色的小女騙子。
“我叫海粟，是溫州一中高三二班的學生，這是我的學生證。”
裴東翹着下巴先瞧了一眼，又不放心的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他心想萬一是真的，一個女學生流落街頭遇見歹人發生意外，結果不敢想。他從口袋裏掏出全部的零錢，皺巴巴的湊滿了一百元，不吝嗇的放在學生證上。
“你喫完早點去車站，不要太晚了。記得給家裏人打個電話吧。”
海粟開心的收下錢，有詢問要如何聯繫他還錢。
“小爺不愛欠人情，好人好事不留名。”
那天，海粟嚐到了有史以來最好喫的冰淇淋，也是同一天，在餐廳裏參加了哈根達斯的微笑之星活動，她偶然間一舉成名，成爲了全國人盡皆知的微笑女孩，跌跌撞撞的進入了演藝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