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洗漱後,循柔坐到了梳妝檯前,外頭的天剛矇矇亮,睡到一半被人叫起來,並不是多美好的體驗,盯着搖曳的燭光,循柔沒多久就睏倦地闔起了眼。

    孫氏心疼女兒,讓屋裏人放輕動作,又叫了全福婦人來給循柔開臉梳頭。

    那婦人的動作已經是輕了再輕,但開臉本就是需要忍耐一下的事情,這不她拉着線往那嬌嫩的臉頰上滾去時,還是把這姑娘弄疼了。

    循柔睡意頓消,瞬間睜開了眼睛,臉頰泛着一道殘紅,瞧着有些顯眼,不由得用指尖碰了碰。

    孫氏又愛又憐地給她輕揉了幾下,“沒事了,很快就好。”

    循柔嗯了一聲,她倒沒有孫氏想得那般嬌弱,耐着性子讓她們爲自己上妝綰髮。

    妝成之時,滿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雪膚花貌,光豔動人,再名貴的珠寶也只是她的陪襯,無法掩蓋她自身的光芒。

    喜娘連吉祥話都忘說了,只覺得不愧是鄭國公府的大小姐,高貴典雅,明豔不可方物,這般家世容貌就是進宮當娘娘也使得,可她居然會嫁給一個出身寒微、無權無勢的小官,這實在讓人大喫一驚。

    在萬盛山發生的英雄救美的事情已經傳開,喜娘不得不說,這位林大人的運氣是真好,娶了國公府的小姐,將來那就是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了。

    孫氏在旁看着既驕傲又心酸,不斷地拿帕子抹眼淚,屋裏的其他幾個親戚女眷也跟着抹淚。

    只有循柔哭不出來,孫氏抹去淚水,瞥了她一眼,“你這個狠心的丫頭。”

    循柔彎起了脣,“母親,只是嫁人而已,我還會回來的。”

    孫氏聽了她這話,只想嘆氣,什麼叫只是嫁人而已,終身大事到了她嘴裏怎麼就跟出門做客一樣。

    這些天她跟這丫頭說了那麼多話,她到底聽沒聽進去,孫氏突然明白爲何老爺一提起循柔就頭疼,這會兒她也有些頭疼了,要不是外頭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着林家來迎親了,她真想把這丫頭再留幾天,好好教一教她,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外頭鑼鼓喧天,林家的人來迎親。

    循柔蓋上紅蓋頭,被扶着走出了閨房。

    李承來背妹妹上轎,在這樣的日子裏很容易讓人生出一些感慨,畢竟是他唯一的妹子,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以前關係不怎樣,今日她出嫁,他這個哥哥必須得給她撐起場面來。

    “把你妹妹背好了。”

    “嗯。”看着母親眼眶溼潤,李承也有點不是滋味。

    但是人和人的感情並不能共通,他沉浸在送嫁的傷感中,她卻伏在他的背上,緩緩開口,“哥,事辦得怎麼樣了?”

    李承的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鄭國公瞪了瞪眼,如果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他早就一腳踢過去了,連人都背不住,乾點什麼行。

    由於鄭國公一直秉承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觀念,李承從小到大沒少捱揍,被父親嚴厲地瞪了眼,他也是有苦難言,她都要嫁人了,怎麼還沒忘了這事。

    “哥,你怎麼不說話?”循柔在他的肩上摁了摁,這段時間見不到人,看來是沒把事情辦妥,有心躲着她,這個事很難辦麼?

    李承被那根手指摁得渾身僵硬,硬着頭皮說道:“快了,快了,我不得找找人手啊。”

    循柔溫聲道:“嗯,辦得利落些,別把人打死就成。”

    “……”李承身子抖了抖,林思惟真慘。

    循柔坐上花轎,迎親隊伍往林家去了。

    林思惟是要娶鄭國公府的大小姐,但不是入贅到鄭國公府,所以在鄭國公府接到人,拜別了鄭國公和孫氏後,便要往林家去拜堂成親。

    想想也知道在林家那個小宅子裏,這場婚禮就是想體面也體面不到哪兒去,鄭國公府不是不能出錢置辦一個寬敞宅院,也不知是鄭國公沒拿錢羞辱人,還是林思惟沒接受,總之循柔沒有大宅子住,只能走進這個連她的嫁妝都快放不下的小院子。

    頭上蓋着紅蓋頭,循柔接過紅綢,跟着林思惟去拜了堂,然後便與他一同進入了洞房。

    喜娘先前還覺得這親事委屈了大小姐,但她瞧了林思惟就不這麼想了。

    這林大人着實是相貌清雋,氣度不凡,穿着一身新郎官的大紅袍,寬肩窄腰,身姿如松,叫人看得心頭火熱,外邊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早就看迷了眼,不斷地拿眼覷他。

    林思惟接過喜秤,挑起了循柔的蓋頭。

    華麗的鳳冠下是一張白皙柔嫩的芙蓉面,在紅衣的映襯下,粉光若膩的肌膚透出薄紅,塗着口脂的脣瓣嬌豔欲滴,好似揉進了鮮豔花汁,這是個令人驚豔的美人,也同樣是個傲慢的美人。

    循柔擡了擡眼,描畫得細長的黛眉微微挑起,光豔動人的臉上全無喜色,當然她也沒在林思惟的臉上找到半點喜色,這個發現讓她眯了眯眼。

    林思惟不覺得他需要擺出歡喜的表情,好讓她來拿捏嘲笑,同樣的他也並不意外她會冷着臉,她要是歡天喜地才叫奇事,能順利地完成儀式,已經是她知道分寸。

    本就對她沒什麼要求,她冷着臉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想到這兒,林思惟蹙了一下眉,他對她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些。

    循柔可不會感激他的寬容,只會覺得他這是在無視她,他就是恨不得掐死她,也比這樣的無視要好。

    喜娘察覺到這個古怪的氣氛,匆匆地說完吉祥話,端來合巹酒讓他們共飲。

    兩人傾了傾身,飲下合巹酒。

    林思惟出去招呼客人。

    屋子裏的人都退了出來。

    秀娥跟王氏一起走到外面說話。

    方纔屋裏都沒人敢說話,既是因爲新娘子的出身高貴,也因爲那張閉月羞花的臉,秀娥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仙女也就長她那樣了。

    王氏說道:“思惟真是有福氣,能娶個這麼俊的姑娘。”

    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不太好相處,秀娥不好多說,拿了喜糖去分給外面看熱鬧的鄰居。

    林家門外掛了兩個大紅燈籠,這會兒有不少人在門外閒談。

    有人看着那些嫁妝豔羨地說道:“這林家可是不得了,看見那些嫁妝了麼,都快擺不下了!”

    “聽說娶的這個是大官的女兒,大戶人家的小姐嫁妝能少得了?”

    “我就知道像林大人這樣有本事的人,眼光也高,上次那誰家還讓我幫着說媒,我當時就回絕了,林大人能看得上她家姑娘?也就這種千金大小姐才能配得上林大人,你看,人家這不就娶上了。”

    陳雪茹攥着手裏的帕子不吱聲,那個女人算什麼千金小姐,林大哥也根本不是攀附權貴的人,他們這些人根本什麼都不懂。

    林家在京裏沒有親戚,來的人多是林思惟的同僚和友人,也有看在鄭國公的面子特地來送賀禮的。

    新房裏的人一走,循柔就開始打量這間屋子,家徒四壁談不上,但也沒有拿的出手的傢俱擺設,她過慣了好日子,再看這間新房,只能說句簡陋。

    金穗伺候着循柔卸完妝,在沐浴的問題上犯了難,在國公府有寬闊的浴室,一應用具俱全,熱水十二個時辰供應,可林家不一樣,這裏倒是有浴桶,還是新的,就是這熱水得一趟趟地往裏倒,問題是這會兒外面的人還沒散,一出去就會撞見人,不好讓人看到來來回回地提水。

    “小姐,要不您先用點飯,等人走了再沐浴可好?”

    循柔的指尖在桌上輕點,擡了擡下巴,“你去叫林思惟進來。”

    金穗說道:“小姐,這時候姑爺在招待客人,恐怕……”

    循柔聲音輕柔,卻不容置喙,“去叫他。”

    金穗只好出去叫人,一開門看到了一個小男孩,“你是誰家的孩子?在這裏做什麼?”

    小男孩說道:“我想看嬸嬸。”

    金穗推着他往外走,“誰是你嬸嬸?”

    “讓他進來吧。”

    聽到循柔的話,金穗放開了小男孩。

    小男孩高高興興地跑了進去,到了循柔跟前,他仰着頭去看她,一雙眼睛烏溜溜的,“你是我嬸嬸嗎?”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名義上應該算是,可她真不想當他的嬸嬸,聽着怪顯老的。

    循柔從盤子裏拿了兩塊玫瑰酥給他,捏了捏他白嫩的臉蛋,“叫我姐姐吧。”

    小男孩不明白嬸嬸怎麼變成姐姐了,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點心,張嘴咬下一口,薄脆的外皮在嘴裏抿開,流出了香甜可口的果餡,一咬進嘴裏就化開了。

    喫完兩塊玫瑰酥,小男孩滿足地舔了舔嘴。

    循柔笑着看他,拿起手絹給他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林思惟進來時恰好看到這樣的畫面。

    喜慶的婚房中,她卸下珠釵,不施粉黛,滿頭青絲垂在肩頭,以手支頤,帶着淺淡的笑意,給仰着頭傻笑的小侄子擦嘴。

    當然這只是曇花一現。

    她在看見他時,手絹往桌上隨意一扔,臉上的笑容收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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