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啓南注意到,他用了一個“也”字。

    也難怪,他畢竟是劍無憂。鑄劍的大家,自然看得出謝啓南想要毀了這把劍。

    謝啓南道:“那這樣說來,我拿着這把劍,豈不是會很危險?”

    劍無憂搖搖頭,“只是因爲你現在沒有足夠的靈力控制它罷了。現在的你,只是靠着‘執念’征服了它,它承認你是主人,但尚不能爲你駕馭。”他鄭重地凝視着謝啓南的眼睛,“溫停雲的徒弟,你還沒有說到,你的靈脈是因爲什麼斷了?”

    謝啓南微頓,垂下了眼簾,“我少時家中曾遭逢魔道中人屠戮,僥倖才逃得生天,爹孃也是因此故去。”

    唐風和楊曉不由又對視了一眼。想不到小師弟的身世竟如此悽楚。

    劍無憂深深地看着他。

    謝啓南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我的靈脈,已經斷了很多年了。我本來也沒想過要再走修行之路,但既然溫宗主願意給我機會,我自然是要珍惜的。”

    劍無憂依然沒有說話。

    謝啓南於是嘆了口氣,“先生,有話請直說。我沒有什麼不能說出來的,您不必試探。”

    劍無憂這纔再度開口,“並非試探。”他的語氣有些生硬,“我只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劍無憂知道,溫停雲必不可能平白無故收下一個靈脈盡斷的弟子。他又不是什麼慈悲的大善人,自然是因爲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他所需要的東西。可是現而今看來,溫停雲竟是主動招他進來斷雲宗的,甚至還在許多年前就提前爲他預訂好了佩劍,可謂極其上心。照此看來,想必溫宗主接下來的謀劃裏,一定會有一步是幫助這位小徒弟重塑靈脈。等他靈脈重塑後,重走修行之路,自然可以順利地掌握飲懷劍,這是不容置疑的地方。

    唯一還讓他有所顧慮的,依然是這位徒弟的心性。

    他總是覺得,不只是因爲謝啓南像飲懷劍,飲懷劍纔要吸他的血。

    一定還有至少一半的原因,真的是因爲謝啓南的性子裏,藏有不爲人知的一面。

    作爲鑄劍人,他了解自己的劍。飲懷所以能被謝啓南征服,一方面固然因爲這位年輕的修士足夠堅決,而另一方面……劍也從它身上看到了潛力。

    是什麼樣的潛力呢?

    他也看不穿。

    不過劍已認主,他便不會再攔。

    他於是只道:“罷了,我也沒什麼多說的。劍你既已收下……”他擡眸看向唐風,“敢問是哪位付賬啊?”

    不出他所料,唐風急忙道:“我來,我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文書模樣的東西,彬彬有禮地躬身,“這是師尊親筆所書的一紙靈契,上面留有師尊的印鑑,先生可前往任何一家提供靈石貿易的行當兌換靈石,永遠有效。”

    劍無憂看了一眼票據,將之隨手揣進懷中,隨後一擺手,“如此,交易算完成了。那諸位,我便不留客了,請吧。”

    唐風被對方的不客氣哽了一下,才道:“……此行多謝前輩照料和提點,那我等便告辭了。”他直起身來。楊曉與謝啓南跟着一禮,“前輩,告辭。”

    劍無憂頷首。

    三人並肩向外走。謝啓南的腳步還有些虛浮,楊曉擔憂地瞥了他好幾眼,想要去攙扶他,手伸了出去,卻沒有抓到人。她下意識地頓了一下,就在這一個剎那,另一邊的唐風猛地扯住她,帶着她後撤了一大步。

    她這纔看到,剛纔他們即將落足的位置,刺下來一把寒光凜冽的巨劍。

    她趕忙回頭去看小師弟,就看到小師弟整個人摔飛出去,卻正好跌進了剛纔他們喫飯喝茶的一張太師椅上——

    是劍無憂救了他。

    唐風與楊曉的修爲不夠。唐風最多能感覺到有殺意朝他們而來,能預判到敵襲大概會落在哪個位置,但劍無憂已經讀出了,殺意是衝着謝啓南來的——只衝着他一個人。

    所以他先行將謝啓南甩出了戰場。

    來人一擊未成,卻並沒有很快發動二次攻擊。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審視着他們。

    那是個十分模糊的身影,全身包裹在厚重的黑霧中,只隱約讓人感覺到其人很是清瘦高挑。也難怪他要將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這人端看身形也是氣韻高華,若除去遮掩,定然是世間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劍無憂迎上前。“閣下是?”他一手張開引劍而來。

    他自己的劍劍身極窄,刀刃狹長,想必並不是長於劈砍的武器,而更適於刺擊。

    來人不回話,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他這一動,謝啓南這才察覺到,來人到底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他方纔只是刻意地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上,很給面子地給他們這些庸人留一絲喘息的機會。現下他向前邁了一步,那伴隨修爲而生的威壓便鋪天蓋地地朝他們涌來。唐風與楊曉身負靈力興許還能招架,但眼下的謝啓南與凡人並無二致。他只覺得隨着來人一動,他的頭忽然痛的像要炸裂一樣,鮮血控制不住地從他的眼耳口鼻中涌出。

    唐風看到來人靠近後愣了一下。在他意識到來人在不動聲色地用氣場壓制他們的時候,他的護體靈力已經自發地運轉起來保護他和楊曉兩人。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擡手給謝啓南施了一個護身決。

    與此同時,劍無憂也反手向謝啓南丟了一個護身的符咒。

    謝啓南咳了兩口血後,頃刻間感覺到周身的威壓驟降。他仰頭靠在椅背上,虛弱地喘着氣。

    來人依然沉默。劍無憂緊緊地盯着他,他能感覺到,這個人的深淺他摸不透,他很強,怕是……遠在他自己之上。

    來人擡手,收回方纔那柄巨劍。巨劍還回他的手中後便恢復了尋常寶劍的大小,只是那劍也籠罩在重重黑霧之中,讓人難以分辨它的形貌。

    不過作爲鑄劍名家的劍無憂能察覺到,來人手中之劍也帶有一絲熟悉的氣息。他應當是見過這把劍的,他一定見過。

    他輕咳一聲,“閣下——”他話還未說出口,就見來人身形忽地消失,瞬間移形到了謝啓南身前,橫劍直指他的頸項!

    來人起勢太快,謝啓南避而不及。千鈞一髮之際,另一把劍趕至將來人的劍格擋開來。

    劍無憂剛擋開了來人的劍,就被對方的力量震退了數步。

    他太強了!

    未等劍無憂站穩,來人似乎不打算再慢吞吞地陪他們耗了。他頃刻間連發數招,劈砍接連而至,全是直衝謝啓南而來的致命攻擊。劍無憂一一應對。但觀其二人戰勢,來人步法飄逸出塵,招式舉重若輕,好似只是尋常操練般閒適從容,而劍無憂只能被動地承接他的攻勢,幾乎是在被他壓着打。

    來人只是衝着謝啓南而來,劍無憂不斷阻攔他的攻擊,他也並不生氣,可以看出出手時對劍無憂仍留有幾分餘地,似是並不想傷害除謝啓南以外的人。劍無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知道自己是絕對攔不住這個人的,於是趁着交手間的一個空檔,指尖一捻憑空擲出了一枚石子。

    小石子撞上了牆上掛着的一幅掛畫,畫上是一口鐫刻得十分華美的熔爐,爐下還燃燒着熊熊火焰。畫被石子這麼一撞後,驀然由中間裂開,好像烈火將畫卷中間燒空了一個口子,露出一條幽深的密道來。

    劍無憂擲出劍鞘重重地推了謝啓南一把,送謝啓南第一個躲進了密道,“帶他們走!”他這話是對唐風說的。唐風本來正焦急地想要幫助劍無憂,可是他也看得出來,這二人的爭鬥不是他能摻和進來的。因此聞劍無憂所言後,他沒有半點猶豫就扯過楊曉護着她衝進了密道中。

    來人見狀想要追進去,劍無憂卻手一揮召來一陣大風,火勢瞬時乘風而起,將畫卷徹底吞噬。來人被攔在密道外面,看着被火焰燎過後的牆壁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彷彿就真的只是一堵再普通不過的白牆。他揮劍斬去,牆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紋,露出的芯子卻只是灰色的石料,看不出密道的痕跡。

    他還手收劍,回過頭,冷冷地開口:“他們不可能在裏面躲一輩子。”

    他聲音低沉而空遠,稱得上動聽,卻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

    劍無憂眉頭緊皺,這個人的聲音他也是聽過的,但他偏偏想不起來是誰。“你究竟是什麼人?”

    來人搖頭,“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我並不相識。”

    劍無憂笑了一聲,“呵,我倒是覺得,我一定在哪裏見過你。”

    來人只是沉默。

    劍無憂想,這人可真是奇怪。他如此強大,卻對溫停雲的那位小徒弟窮追猛打,照理來說可稱得上是恃強凌弱。但看這人身形步法均飄逸出塵,又覺得他不該是個惡人。

    他不禁問道:“你爲何要追殺那年輕人?你與他之間有仇?”

    來人背身,回到一開始他停留的位置,負手凝望着天際,沉默半晌,才道:“沒有。”

    劍無憂不解,“如你這樣的人,爲何要對一個孩子窮追不捨?”他能看出來,以他們二人的修爲,儘管來人形貌不詳,也不會是個年輕人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