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句話,說錯了兩個地方。”

    “哦?”

    “第一,他不是孬種。第二……”謝啓南微妙地頓了一下,“我跟他,大約也算不上朋友。”

    段如松看不見路,被地上一塊巨石絆了一下,猛地撲倒在地上。

    謝啓南耳聞異動,腳步頓住。

    段如松感覺自己正撲倒在一口巨大的井上,他臉正對着井口,幾乎能感受到井底傳上來的幽幽寒意。

    段如松無聲地笑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喜悅,力持平靜地繼續道,“你說他不是孬種,是因爲你認得他的時日太短。我帶他長大,自然知道他自私又怯懦。少時曾有過多少次,他弄壞了谷中的珍稀藥材,便嚇得直哭鼻子走不動路,都是我去替他攬下的罪責。”

    謝啓南順着他的話音,想了想幼年段清淵頂着一張美人臉哭鼻子的模樣,冰封般的眼神微微鬆動。

    難以想見,段清淵曾經也是個小哭包。

    沒能見到段清淵哭包的樣子,想來還是有幾分遺憾的。

    “小時候不敢承擔責任,長大了也瞻前顧後婦人之仁,他跟你,可是半點都不像。”

    謝啓南不贊同地搖搖頭,“你說的不對。”

    瞻前顧後婦人之仁?他可不覺得段清淵是這樣的人。他分明於患者盡職,於幼弟盡責,連對於他這個外人,都看似很有幾分兼濟平生的包容。

    他雖然很懷疑段清淵行事的初衷,但從不覺得段清淵是個庸人。

    段如松“嗤笑”一聲,沒再說話。他沿着井口摸索了一圈,安靜地將神識鋪展開來。甫一展開神識,他才真的意識到臨仙谷禁地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他也未曾來過這裏,不知此處的黑暗竟連神識也無法勘破。他只能感覺到神識沿着井壁不斷向下延展,甚至到他所能展望的極限之處,也仍然沒有觸及深井的底部。

    他心底泛起寒意,那寒意來自於未知,來自於失控。

    他略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

    “就是這裏了。”他聽到井底的迴音間隔了許久才傳上來,經過了石壁的反射,透着一股漠然無情的意味,“我將丁不允和方元,就藏在這裏。”

    謝啓南道:“我怎麼相信你?”

    段如鬆起身,“你也可以不信。”

    謝啓南沉默。好一會兒後,他若有所思地開口,“我似乎也沒有餘地不信。”

    他笑笑,上前幾步,拔出飲懷準確無誤地抵中了段如松後心。

    段如松行止一僵。

    謝啓南語帶笑意,“不如你先將他們帶出來?”

    段如松沉聲,“你在同我說笑麼?我若真心想放了他們,何必帶你來此?”

    謝啓南嘆了口氣,“也是。”他收劍又上前兩步,這幾步路竟然走得比段如松輕鬆許多,他甚至精準地避過了方纔將段如松絆倒的那塊石塊。

    就好像段如松看不見的路,他卻能看得分明。

    段如松毫無所覺,只隱約感到有個人來到自己身側,他下意識地躲了一步。

    謝啓南壓低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其實,你弟弟可從來都把你當成一個好哥哥。”

    他這話沒頭沒腦。段如松一愣,“什麼?”

    謝啓南卻不多說了,他出手極快,一掌便擊向段如松的後背正中!

    段如松在暗處目力極差,神識也受限,只能感到一陣殺意襲來,下意識地就想閃。但謝啓南動手太快,他不及避讓,頓時被打進了井裏!

    他向着井下直直墜落,刺骨寒意瞬間侵體,他驚慌地叫起來,強烈的恐慌頓時涌上心頭。

    他想這不對。

    明明是至深的黑暗,爲何謝啓南就能找到他的位置,他卻不能覺察到對方?分明……分明同爲金丹修士。

    但他已來不及思考更多,不斷向下墜落的落空感已奪走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以爲自己要死了。

    可倏然間,有一道莫名強大的氣息駕臨!那靈息森嚴冰寒,沛莫能御令人心驚。段如松感到一股不容推卻的力量沿着井壁向下延伸,捲住了他的身體,將他甩出了井口!

    段如松的身體猛地砸在地面上,他頓時暈了過去。與此同時,謝啓南同樣也感覺到了那股移山倒海的力量,他足一點地便想退走,卻被那股力量攫住,裹挾着拖入深井!

    動亂過後,禁地又陷入了一片沉靜。

    少頃,有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踱步而來。

    來人站定在倒地的段如松面前,長袖一拂,段如松的身影便消隱無蹤了。

    他將段如松送走後,來到井口,沉默地站在一片黑暗裏。

    他端立在那裏的模樣是那樣的自然隨意,就好像他已經習慣於駐守在無邊的深夜中,並不覺得這裏有任何不適。

    良久,他輕輕嘆息,“如此……我終於可以醒來了。”

    -

    那力量摧枯拉朽,謝啓南避之不及,直直墜入井中。

    出乎他意料,這井並不很深。此前他聽段如松說話的迴音要隔許久才能傳來,他便按照過往經驗判斷此處該是深井。但而今墜井的換成了他自己,他才知曉,以這井的深淺,根本不可能害死一位身懷靈力的修者。

    謝啓南落足於井底,這井似乎已乾涸。伸手觸之,井壁似長滿青苔,這些苔蘚與凡塵界常見的青苔有所不同。凡間青苔多需陽光才能生長,這裏的青苔似乎已生出了靈性,不再需要陽光,反而要依靠吸納靈力來修行。

    謝啓南循着井底摸了一圈,才發現井底並不是個密閉的空間,反而有一個小小的洞口。

    他心知,恐怕這洞口才是真正的臨仙谷禁地所在。他對探祕禁地沒有興趣,當下便運轉靈力,想要提劍而上,卻發現這裏似乎在壓制他的靈力。明明只有幾丈高的井口,他愣是無法攀援而上。

    看來是有人一定要他去禁地裏走一遭了。

    謝啓南也不遲疑,扒開洞口垂下的不明植物,矮身便鑽了進去。

    井底和洞裏一樣的幽冷寂靜,謝啓南走來一路,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好在洞中路越走越開闊,約莫走出了十丈遠後便已能直起身子。山洞似乎有盡頭,前方隱約有亮光。

    謝啓南走至亮光處,才知盡頭似乎已不再是臨仙谷內。

    那是一條古舊的長廊。他站在長廊的盡頭,身旁兩側房間向前延伸而去,似有無數間小屋。

    各間房門緊閉,長廊上每隔幾間房設置了一盞油燈。明滅不定的燈火,照亮一條無盡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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