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之間,宋明衡的大腦一片空白。紅虺周身鐵灰色的麟甲在月光下顯出某種懾人的冷光來,又因爲來的速度太快,幾乎令他的雙眼瞬間失去視覺。

    風聲、叫喊聲、利爪剜進血肉的聲音響成一團。刺眼的光芒似乎被人喝退了,宋明衡眨了眨眼,面前的景象漸漸清晰。

    有個人的身體擋在他的身前。那人的胸口被掏出了一個巨大的血洞,這道傷口將他的整個身體貫穿,噴薄而出的鮮血頃刻間抽乾了他臉上的血色,而他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傀儡偶人一般搖搖欲墜。

    ——

    段月樓沒有低頭看自己的傷口,也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看着那條被段月亭勒令回撤的大虺,眼神極是震驚。

    在他倒下去的那幾息時間裏,他的眼神幾度變幻,最後凝固在臉上的,是一個有些奇怪的表情。如果一定要尋找到一個詞來描述的話,或許是如夢初醒。

    他向後墜落,宋明衡下意識地張開懷抱將他接住。也許是因爲失血過多,本來就身形瘦削的段月樓落進他的懷裏,輕得像是一片飛羽。

    而一旁,隱匿在黑暗中的段月亭臉上的驚訝之色並不比宋寧二人少上半分。他彷彿是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竟然愣住了片刻。這份怔愣在他那副慣來冷心冷清的面容上顯得尤爲不和。

    這樣無心無情的人,竟然也會因一個人的離去而心神俱震。

    段月亭睜大了眼睛,看着倒在宋明衡懷裏的弟弟,看着他蒼白的臉色,看着他胸前那道巨大的傷口。

    那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因爲血已流盡了。

    身爲臨仙谷主人的他,看一眼便知道,不論是什麼樣的靈丹妙藥,也無法將他的弟弟帶回來了。

    弟弟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再也看不見的塵世間。

    他爲什麼……爲什麼執意睜着眼?他要看什麼?他已經看到了什麼?

    段月亭劇烈地喘息着。他想,他知道了,他終於還是知道了。

    有件事,世上所知之人甚少。世人認爲等同的千年紅虺和幽冥伏龍蛟,其實並不是一種東西。千年紅虺生活在深水中,潛於淵內,少見於人,但也並非完全絕跡於人世;而幽冥伏龍蛟蟄伏於萬山密林,由紅虺歷經千百年的修煉化成,已不必依附於水源。傳聞世上年歲最長的一條幽冥伏龍蛟就潛藏在蘊納天材地寶的萬山密林中,卻從來沒有人真的見到過它。

    段月亭曾經帶着弟弟前往萬山密林,宣稱幽冥伏龍蛟能夠醫治他的舊疾。

    可事實上,幽冥伏龍蛟只活在傳說中。當日段月樓看到的……是他藏在袖裏乾坤中帶去的、來自於萬鬼淵的千年紅虺。

    紅虺只差一步就能化爲幽冥伏龍蛟。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那條紅虺沒有幽冥伏龍蛟強大的實力,被段月亭馴服,成爲了他豢養的小寵。彼時的段月樓雖然體質孱弱,但依然是臨仙谷的繼承者。而段月亭作爲受盡白眼的庶出……很想要段家主的位置。

    哪怕段月樓待他再親厚,他也不曾信過。

    於是他騙弟弟去了萬山密林,試圖利用大虺重傷弟弟,當時的段家主段世瑜身體已經不好,臨仙谷急需人來繼承。

    他本沒想徹底毀掉段月樓的。

    更沒想要段月樓爲自己犧牲。

    豈料離開深水的紅虺失控了,咬穿了段月樓的丹田,擊碎了他的氣海,徹底地葬送了他的仙途。

    段世瑜怒急攻心,匆匆將家主的位置傳給段月亭,便故去了。

    而段月樓什麼也沒說,還一門心思地以爲,自己的傷是爲了保護兄長。還以爲自己做了對的選擇,對於失去的家主之位也毫無留戀。

    可到今日——

    重傷他的大虺就被段月亭馭使,還不明白麼?

    段月樓脾性溫和,胸懷寬廣,但這不意味着……不意味着他是個笨蛋。

    這條紅虺和當日那條將他推入再也不能修煉的萬劫不復之地的那條“幽冥伏龍蛟”一模一樣。

    在站出去替宋明衡擋住那致命一擊的時候,他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是不希望兄長爲了他再多造殺孽。

    可是……

    ——

    段月亭在這一刻想了很多。

    如果小樓沒有死,會笑出來吧?

    他一直想知道,他的兄長,到底欠了他什麼。

    現在他知道了,然後他死了。

    段月亭無意識地張開了手,想要抓住一些什麼。但是……還是空了。

    段月亭想象着弟弟會有的笑容,生硬地咧了咧嘴。

    可他卻笑不出來。

    他只能憤怒地長嘯一聲,身形一轉,頃刻間來到寧風黎身側,修長的手間喚來一柄長劍,正正抵在寧風黎的咽喉!

    而一旁俯首待命的大虺接到了他的指令,無聲地滑行到寧風黎身後,巨大的身軀幾番逶迤,將寧風黎與段月亭盤踞於身下。

    滿帶血腥氣的呼吸薰得寧風黎幾乎睜不開眼。

    而段月亭宛若毫無所覺,只惡狠狠地盯着宋明衡,厲聲,“宋明衡,交出歷世箋,不然我殺了她!”

    宋明衡放下懷中人的身軀,“執迷不悟!你以爲我不能用歷世箋嗎?你已經害死了你的親弟,你還不回頭嗎?”

    段月亭嘶啞地大笑起來,“回頭?畢生渴望就在眼前,誰會回頭!”他手一動,將寧風黎整個右肩削下!

    寧風黎痛苦地驚叫出聲,卻很快將痛呼嚥了回去,咬着牙,顫抖着,竭盡全力地擠出一句:“……阿衡,別……管我……”

    宋明衡目眥欲裂,“阿黎!”

    寧風黎崩濺的血液揚了段月亭一臉,而他面帶笑意,仿若森羅厲鬼。他微微俯身湊近寧風黎的臉,輕聲道:“別管你?他怎麼能不管你呢?你不知道,他可是有多愛你啊。”

    寧風黎痛得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勉力運起瀕臨潰散的靈力。那些靈力一半團在她的傷口處,爲她止血療傷,一半貼近她的耳畔,擋住段月亭充滿惡意的話語。

    她要療傷,段月亭並不攔着。他只看着宋明衡。

    宋明衡飛快地結陣。一道環形的深淵頃刻間出現在紅虺和段月亭的腳下,獨獨將寧風黎空了下來。段月亭只踉蹌了一下,眼底的笑意便越發張狂。而紅虺既然是靈獸,自然不會畏懼這區區浮空。

    段月亭緊緊握住寧風黎的肩膀,“宋明衡,你是真的蠢啊。”他明明身負修爲,卻故意放鬆了身體,把全部重量壓在他扶住寧風黎的那隻手上,寧風黎重傷的身體承受不住他的壓制,幾乎馬上就要倒下。“你明明知道,這附近是哪裏,萬鬼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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