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丹華還是收下了那兩根鮫尾,並打發白行疏先回清霄派,自己留下來尋找蜥尾。

    白行疏嘴上答應,離開樹屋後,卻沒有回到修真界。

    魔尊大人和他的貼身侍衛剛開始喫晚飯。

    縱使遲夜青住到魔域多年,還是保留着人族的口味,膳房裏專門請了兩位人族大廚,負責他的日常飲食。不過自從應望來了,每天的飯菜裏,也多了些魔族口味。

    比如今日的兩道主菜,就是糖醋排骨,和……拔絲魚耶目。

    魚耶是魔域的一種大魚,全身的肉都非常鮮美,很受魔族喜愛。魚耶目,就是魚耶的眼珠,彈性很好,丟出去可以彈到牆上,再彈回你的腦門上。所以魚耶目一般都是做成拔絲菜,因爲它太彈了,需要用糖固定住,否則很容易在飯桌上彈起來。

    遲夜青對着一盤眼珠子,本想給應望夾一顆,但怎麼看都下不去筷子。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確是告訴膳房,做一道魔族小朋友喜歡的甜口菜吧?

    魔族小朋友竟然喜歡喫魚眼珠嗎?

    魔尊大人糾結再三,敗下陣來,給應望夾了一塊排骨:“這個叫糖醋排骨,人族的小孩子都很喜歡喫。”

    “謝謝尊主。”應望夾過來開始啃,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遲夜青自己也嚐了一塊,肉質緊實,香甜不膩,是很地道的江南味道。

    但小侍衛看起來不是特別的喜歡喫呢。

    最後遲夜青還是妥協了,伸筷夾了一顆拔絲魚耶目,蘸過清水,放在應望的碗裏。

    應望啃排骨的動作停住了。

    “尊主,這個叫魚耶目,是魔族菜。”他以爲遲夜青不知道,見對方眼巴巴瞅着自己,趕緊解釋,“應該不太合您口味。”

    沒想到遲夜青卻很自然地點點頭:“我知道,這是給你做的。”

    應望:“……”

    小侍衛沒再說話,低着頭把整顆魚耶目咬進嘴裏,腮幫被撐得鼓起來,慢慢地咀嚼。

    應該很甜吧,可是小侍衛看起來依舊不太喜歡。

    難道從一開始就錯了,應望在車上並不是在看糖葫蘆,也並不喜歡甜食?

    “這兩個菜你都不喜歡喫嗎?”遲夜青直接問道。

    應望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動作很快地嚼完嘴裏的東西,嚥下去才答:“不是的,尊主。這兩個菜都很好喫,屬下都喜歡。”

    “是嗎?”遲夜青狐疑地看他,“可是你看起來喫得很勉強。”

    應望抓着筷子,心裏煎熬得快要死掉。從易屋店主單獨留下遲夜青開始,他的腦袋裏就控制不住地在想,是不是尊主已經知道了?知道他是長尾碧血蜥,知道他還有尾巴……等遲夜青去找了白行疏,他就更坐立難安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尊主是不是已經把他的尾巴許給白行疏了?

    今天的糖葫蘆,還有這頓好喫的飯……是換他尾巴的嗎?是爲了讓他自願獻尾嗎?

    遲夜青不知道怎麼了,就問了一句,他的小侍衛就眼睛紅紅,一副看起來快要哭的樣子。

    只好哄道:“沒事的,你喜歡喫就多喫點,不喜歡就喫別的……下次你想喫什麼,我讓膳房做。”

    這句話不說還好,剛一說完,應望就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到了遲夜青腳邊。

    遲夜青嚇了一跳,伸手去拉人,卻拉不起來。

    “尊主,屬下……屬下有話想說。”應望擡起頭,執意要跪着說話。

    遲夜青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麼,只好隨他:“你說吧。”

    應望深吸口氣,連眼神都變得決絕,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設,才慢吞吞道:“其實白仙君要找的,長尾碧血蜥……就是屬下。”

    果然。

    遲夜青意外,也並不意外。他只是沒有想到,應望就敢這樣直接告訴他。

    他知道自己的名聲。上輩子不論把魔域治得多好,大魔小魔都過上了安穩日子,星墜之野都能種糧食,可到頭來人們談起他,不外乎還是那句話。

    一心撲在情愛上的昏君。

    其實也沒錯……如果是前世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砍了應望的尾巴。甚至可能會用些特殊的手段,讓應望自願獻尾。

    他當然害怕。

    遲夜青忽然間就想明白了。應望的食不下咽、心不在焉,都是因爲這個。

    他覺得魔尊大人一定要砍他尾巴了。

    遲夜青心裏有點酸,又伸出手去拉他:“你先起來,我不……”

    他話未說完,就被應望截住,急急地說:“尊主,屬下已經沒有尾巴了,不能給白仙君……”

    他撒了一個謊。

    遲夜青的手滯在半空:“什麼?”

    “屬下沒有尾巴了……那年有御靈閣的人來,爲了尾巴,殺了爹孃和姐姐……屬下雖僥倖偷生,但也沒有尾巴了。”應望編了個半真半假的謊言。

    當年那場慘劇是真的,就算遲夜青去查也不會有問題。修真界御靈閣的幾個修士,藉着做生意的由頭來到魔域,實則是在暗地裏尋找蜥尾。小應望被家人庇護,逃過一劫,卻也永遠地失去了他們。

    至於他到底有沒有在當時失去蜥尾,除非化出魔體來看,否則無從查證。

    遲夜青果然相信了,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震驚、憤怒、心痛、茫然……數種情感夾雜在一起襲來,讓遲夜青一時間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是他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他以爲應望只是個單純的少年,單純地喜歡他、仰慕他,單純地跟在他身後……他大錯特錯,他早該看出端倪,單純的少年不會拼着性命在陰陵湖找一把刀,不會冒着反噬風險以身飼魔,更不會爲了一腔青澀的喜歡,就放棄一切,從崖上跳下。

    他身後揹着血海深仇,心中懷着深情厚愛……他不是單純的少年。

    遲夜青有股衝動,想立刻去把御靈閣剷平。

    但這是家仇,只能應望自己去報。

    “應望,起來。”遲夜青又伸出手,把應望拉起來,按在了椅子上,“喫飯的時候不要說難過的事,你看魚耶目都粘在盤子上,沒法吃了。”

    “尊主……”

    “還是喫排骨吧。”遲夜青又夾了兩塊排骨給他。

    “尊主,屬下其實……”

    “應望,不管你的尾巴還在不在,我從來都沒打算過,把你的尾巴給白行疏。”遲夜青看着應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從未如此認真,“我知道這種話聽起來沒什麼可信度,但我還是要說……以後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你可以把我當作家人……是家人,不是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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