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目睹一切，看了看兩位出自屏蘭書院的弟子，微微搖頭，心中暗歎：到底是方公子啊，時時刻刻以聖賢之道自我約束，這是何等的艱難，再看着二位的所作所爲，和方公子比起來，就差太多了。
屋中也跟着寂靜下來。
之前被貶低的公學孩童，也都緊緊的盯着二人，滴溜溜的大眼睛等待他們的回答。
二人對視一眼，臉色有些尷尬。
讀書爲了當官，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但是能當衆說嗎？
不能！
嗯......
也不是完全不能，要是勢利小人說了也就說了，屏蘭書院的弟子說出來，可就讓書院蒙羞了。
“師兄......”青衣男子動了動嘴脣。
白衣男子輕輕擡了擡手，然後認真看了看方沐。
“方公子的才名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問題也十分犀利，但閣下問了出來，我若不答，第一不合探討之禮，第二也讓閣下小瞧了我屏蘭書院的弟子。”
白衣男子拱手，認真道：“方師兄目光犀利，言辭如刀，在下屏蘭書院弟子，穆濱，斗膽回答您的問題。”
穆濱到底還是有能力，飛快穩定住情緒，並且壓下不屑之情，正視方沐。
“讀書到底是爲了什麼，這是天下萬千讀書人心中共同的疑惑，而且就連中古聖賢也沒能給出一個答案，我不能和諸位聖賢相提並論，但也是一點點苦讀出來，尤其今日眼見各位寒門學子勤學苦讀，心中更有所感。”穆濱站直身子，掃了衆人一眼：“斗膽作詩一首，當作回答。”
聲音未落，他看了一眼林回，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黍，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穆濱一首詩脫口而出，將大部分讀書人的目標和追求都說了個清楚。
方沐神色微微一動。
心中暗道：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在此界現世，看來不論在什麼世界，人的想法都是差不多的，而這穆濱在倉促之間能做出這首詩來，的確還是有底子的，在書院內的時間，也沒有完全浪費。
方沐心思微微一動的時候，屋中包括林回在內，所有學子都琢磨出了其中的含義。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說的好啊。”
淡淡的聲音在角落中升起。
“雖然看似讀書是爲了心中所求，但誰又能真的無慾無求？”
“而且說出來，也比埋在心底不肯見人要光明磊落的多了。”
討論之聲漸漸響起。
一名年紀稍微大些的學子沉聲道。
“尤其是最後一句，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更是精華所在，我輩心中都有追求，而這一切，都要通過讀書來實現。”
處處透着出人頭地四個字，和他之前所說相符，但卻披上了一層華麗的外衣，讓一切看起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聲音逐漸變大，氣氛也在改變。
就連堵門的衆人，對待二人的態度都有些軟化下來。
“的確是有才華的人啊。”
“是啊，屏蘭書院的弟子，就是不一樣。”
二人之前貶低公學，氣昏了先生的事情，已經在無形之中淡化，但有才學，卻無品德，這種人卻比無才的人更加可怕。
林回想到這裏，臉色微微一沉。
“到底是屏蘭書院的弟子，出口成章，振聾發聵，實在令人佩服，不過才華歸才華，做人歸做人，氣昏先生終歸是不對的。”
“縣令大人教訓的是，學生知錯了。”穆濱的謙遜態度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緩了口氣，躬身大：“不過在下只是爲了回答問題，倉促出口，沒有時間仔細思考，若有不足之處......”
他側頭看了看方沐。
“還請方師兄指教。”
矛頭再一次對準方沐。
青衣男子見狀，也看了過來，卻一臉得意的神色，暗地裏小心思更是飛轉：穆濱師兄在書院之中雖不是頂尖，卻也是有才名的，我倒要看你怎麼應對！
方沐？
狂生？
你今日敗在我師兄弟手中，看你還狂不狂！
青衣男子的眼色方沐盡收眼底，但卻完全沒當回事，看了一眼穆濱，揮了揮手，用淡然的語氣緩緩開口：“嗯......既然你求我指教，那我就勉爲其難，給你當一回老師吧。”
穆濱臉色一沉，心中冷笑。
強撐罷了。
而方沐神色不變，緩緩開口：“你最大的錯誤，就在於你的想法，讀書人都有追求，這沒有對錯之分，但歸根到底，這只是人的追求，卻不是聖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彷彿擁有魔力一樣，讓聽到聲音的所有人都覺得受到了一股從內心深處的震撼。
“你大膽！區區一名學子，竟敢言及聖道？”青衣男子大吼道：“你知道什麼是聖道？”
“方某讀書學習聖道，自然知曉。”方沐不慌不忙繼續開口：“聖道在心，不在言，不在行，不在書。”
此言一出，屋中瞬間寂靜下來。
林回都有些坐不住的感覺。
因爲這話說的太大了。
可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制止，只能一邊擔憂，看着方沐。
“荒謬！荒謬！”青衣男子冷聲大吼：“就憑你這一句話，就是一條大罪，我趙慶今日要以吾名，將此事上報州牧大人，請州牧大人治你得罪！”
“治罪？”方沐淡淡一笑：“罪責在你二人，卻不在我，而你二人的罪責有二!”
說着，他輕輕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不尊師長，第二，以詩文誤導我嘉虞縣莘莘學子，故意引他們偏離聖道，其心可誅！”
“你放......”
趙慶怒不可遏，但卻被穆濱攔住。
“第一條不敬師長，我認，但故意誤導學子偏離聖道......”穆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方師兄最好能詳細說明，不然，我師兄弟二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你放心，剛纔我說了指點你們，就會說到做到，至於罪責，本縣縣令大人在此，自有公斷，若你二人想逃，我便親自上屏蘭書院，找你的師長討一個說法！”方沐的聲音擲地有聲。
衆人都怔怔的看着方沐。
在屏蘭州內，不把屏蘭書院放在眼裏的人，恐怕就他一個了。
同時心中也好奇，穆濱一首詩幾乎將讀書人渴望出人頭地的心思說乾淨了，而方沐卻說他所言不合聖道，那麼他心中的聖道，或者說讀書人該存有的聖道，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