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月近日除了在園子裏繞圈圈外連自己院子都不大出,產婆和女醫已經住進了王府,整個王府圍着她轉。
她還分的出心思來擔心我和晏潯,差人拿了幾壇酒送到晏潯那裏,又叫我一起去喝。
我看她太操心,就答應了。
去到書房時謀士都在,他們在整理着許多東西,談話內容涉及罪狀,看樣子是大事。
我問起:“有大事發聲嗎?”
“不算大事。”晏潯說:“我明日要去探望玉鴻,順道說些本該說的事。”
我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林家姑娘上次被擄走的事,看樣子已經收集足夠了晏洺的證據。
這段時間晏潯也不好過,林家明裏暗裏針對晏潯,曾經林將軍待晏潯極好,林恆英又是他同窗。沒成想能如今這般。
晏潯放下筆,眼神詢問我來這裏可有事。
我才幾日不來,現在來都需要給他個理由了麼。
我說:“挺好的,你與林家終於可以冰釋前嫌了。”
晏潯眯起眼睛,似乎在問我就只說這個麼?
我說那你們先忙,轉身時被他叫住,“言兒,我才得了幾壇酒。”
我說:“我知道。”
“不如…”他說到一半被我打斷,我說:“好。”
一旁傳來幾位謀士的輕咳聲,我以爲晏潯會拿眼睛瞪人,但他只是低頭笑笑。
燭光昏黃,纔來時我覺得暗,無論讓人點上多少盞都覺得不明亮,一到晚上就節省着眼睛頂多擺弄擺弄首飾盒子,不怎麼看書。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習慣了燭光的亮度,覺得他書房點的燈太多。
我擡手遮了遮眼睛,袖口不小心掃到燭臺上的蠟燭,我連忙伸手扶住,細高的燭臺才被我挽救。
那邊的人都忙着,他們早就習慣了當我不存在。
我以爲沒人注意到我,晏潯對一旁的侍從說:“那邊的燈滅幾盞吧。”
宿莽問:“殿下不嫌累眼睛?”
“今夜月亮圓。”晏潯說。
人都走了已到半夜,晏潯讓人送來酒,又讓所有人都別跟着。
園子深處有一樓,我和晏潯就坐在樓上扶着圍欄看遠方。
現在已經是有蚊蟲的季節,晏潯說:“還記得這望臺嗎?”
我想了想,搖頭。
他說:“你在廂月房裏吵她的嬤嬤,還痛斥我父親,不記得了?”
“你要說這個,我還有點印象。”我喝了口酒,除了辛辣沒別的味道,不知道喝着有什麼意思。
晏潯笑,我猜他一定在回憶往昔。
我說:“那是因爲那嬤嬤難爲雁月。”
晏潯點頭:“我知道。”
他說雁月現在過得很好,姑爺待她不錯,兩人琴瑟和鳴如膠似漆。
我說:“那真是萬幸。”
“言兒。”晏潯說:“你似乎總沒什麼期待,雁月成親你便心事重重,知她過得好也不替她高興,倒像心有餘悸。”
我很難爲雁月的親事高興,那不是她自由選擇的成果,而是兄長權衡利弊後必須的路。
不是每個被推進河裏的人都能撿到魚,這根傻子有什麼區別。
我喝酒。
晏潯說:“那日我趕過去,聽見你痛斥我父親,真是爽快極了。”
廂月也不太與我提起先王爺先王妃,只說過一次她母親是最拎不清的。他們兄妹都不太懷念父母。
晏潯說:“我母親原是很聰明的人。後來父親收了她侍女做妾,母親便不似從前聰明瞭,一心撲在父親身上,父親喝花酒她就在家裏哭。”
光是聽他描述我就覺得窒息。
“之前母親還記掛我和廂月,後來…”晏潯喝了一杯酒:“她就只希望我能讀書習武,討父親開心。”
我喝酒。
晏潯說:“父親厭煩她的管束,還厭煩她的討好。其實父親只是厭惡她。”
我喝酒。
“我見過母親無數次哭泣,我安慰她她卻打我,說我不去讀書只在這裏偷懶。”晏潯說:“從父親收了她侍女做妾時,她好像就不再是我母親,她就只是我父親的正妻,一門心思在留住父親上。”
我說:“那你父親呢?”
“父親在收母親侍女做妾時便不是父親了。”晏潯說:“他就成了這世間最尋常的男子。”
我點點頭。
“我恨我母親。”晏潯說:“她打在我身上的每一藤條我都記得,她罵我沒用的每一句都留在我的夢裏。”
我說:“那你不恨你父親嗎?你父親更不是個好東西,你也得恨他纔行。”
晏潯看着我,他此時滿臉無語。
酒精讓我語言功能變的有些遲緩,但還在腦子沒慢。
我大概明白晏潯與我說這個算是敞開心扉拉近距離,我的正確做法,應該是如晏潯預料並且希望的那樣,淚眼朦朧的聽着他講完,動情的安慰他幾句。
但我沒有這樣做,我只想問問他,到底恨不恨他爹,那個把老婆侍女收做妾的男人。
“我恨他。”晏潯說。
我滿意的點點頭,喝了口酒。
晏潯拿走我手裏的杯子扔遠,我扒着圍欄看着金屬質地的杯盞掉在地面又彈起來,最後掉在乾裂的土地上纔不動。
我說:“都幾月份了怎麼不下雨啊?那地都乾裂了。”
晏潯沒說話,他可能還在我滿意他恨他父親的那一部分沒反應過來,他總把事情想的曲折迂迴,其實我的出發點很簡單,那就是公平。
既然父親和母親都不合格,那就不能只恨一頭。
“言兒。”晏潯說:“我太恐懼母親那樣的女人,我兒時總覺得她會隨時拉着我與妹妹投河。”
晏潯靠過來,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把手收走,說:“你母親變的歇斯底里,也有你父親的手筆。”
“所以我不會成爲我父親那樣的人。”晏潯說:“我此生只會娶一人爲妻,從成親之日起,至一方仙逝時終。”
我把剛纔收走的手放回來,捏了下他手背,朝他笑笑。
“言兒,我鍾情你,尤其你疏遠我時我尤其鍾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