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轎中女子何人 >第68章 歸去路
    那個順天寺雨天裏潮溼而又鮮活的失意少年就站在我眼前,可他已經沒有半點鮮活的樣子,只是仍舊失意罷了。

    那天他站在假山石旁,渾身都被雨水打溼,臉眼睛都霧濛濛的。

    我分明記得那天分別時雨停了,少年爲何又轉身向雨中走去。

    晏瀟拉着我衣領把我推在高樓之上圍欄搪腰,我半個身子都懸空在外時。我說:“晏瀟,我從前把你想的太好了。”

    錯把暗淡的狠絕殺意當成了失意,我在因少年人的不得志而惻隱時他在想着手刃誰呢。

    晏瀟眼神光芒異常,他很享受掌握我性命的感覺。

    我說:“這樣沒意思,你覺得我還恐懼生死嗎?”

    他說沒有人不恐懼生死。

    他就穿着件裏衣,高樓之上微風一吹頭髮飄起來,我說:“你好像白無常啊。”我想了想又說:“晏潯像黑無常。”然後就自己笑起來。

    他在聽見我提起晏潯時眼裏的光芒轉變成窺不見底的黑暗。

    晏瀟問我:“你還不知道吧,他如今自顧不暇了。”

    我本來不信,晏潯在我心中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好像一切混亂無錯的在看到他臉上穩重深沉的表情時便會安定下來。

    可晏瀟說的太真,他說朝堂之事風雲莫測,說了我也不明白。

    我便信了他說的是真的,若是騙我的他會把細枝末節也說的天衣無縫,可他一字不說,那麼高高在上。

    “你看,我帶你轉了大半個皇宮,可有晏潯的人來救你?”晏瀟問我。

    我說:“晏瀟,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晏瀟問我:“你覺得我最壞會對你做什麼?”

    我說你不敢的,說完反應過來像是在故意激怒他,故而補充一句:“如果你敢,那黃泉路乾脆所有人一起走吧,你敢我就敢。”

    晏瀟歪頭看着我不說話,鬼知道他在衡量什麼。

    我問他:“你說人太多的話,會不會把奈何橋踩塌?”

    這裏瘋子好多,我沒有什麼招架的好辦法,只能裝作比他們更瘋,誰對這人間更無所謂,誰就更能佔據有利地位。

    如果瘋子有個世界,我以前以爲晏洺會站在那個世界的入口對每個人說歡迎光臨,現在覺得,站在入口的會是晏瀟。

    他會踹飛每個來到此處的人,對他們說:你還不夠格。

    但他會放我進去的,他看着我從不夠格到夠格。

    若缺兩天沒有回來,第三天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惦記免死金牌,只想讓她好好的回來,潯王府的人好像在一個接着一個的遠離我。

    晏瀟一天總要來上幾趟,他易怒易瘋,我不理他他會生氣,我離他他也會生氣,常常摔了東西走掉,不過要不了多久還會回來。

    我只有趁着他離開的一會兒雙手合十虔誠祈禱潯王府平安無事。

    晏瀟說的話我不留心聽,偶爾也會聽進去一些。

    他說話漫無目的,有時候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羨慕晏潯,從前學堂裏晏潯就那麼光鮮,又受到老師的褒獎,那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他會羨慕晏潯麼,他又看不見晏潯的一地雞毛。

    偶爾他又了無活氣的說,他那時候也染了時疫,寢殿裏來來往往好些人,可他覺得好孤獨。

    他在那兒自言自語就像唐僧念緊箍咒一樣,我有種在地上捂着腦袋打滾求他別念了的衝動,太煩躁。

    晏瀟沉浸在自我表達裏,到了第四天才想起來問我爲什麼不喫飯,叫來了宮人問我多久沒喫飯了,宮人告訴他我就沒喫過。

    他嚇得魂飛魄散,實際上我夜半時會起來喫院裏子新開的花,喝桌上冷掉的茶,天氣熱放了一天的茶都是酸的。

    他問我要什麼,問了又慌忙補一句除了出宮,他解釋出了宮也找不到晏潯,晏潯不知道去哪裏搬救兵了,連他都找不到。

    我說:“我要若缺。”

    “只是若缺嗎?”晏瀟鬆了口氣。

    我已經沒力氣說別的,躺下睡覺,祈禱睜開眼睛若缺回來了,晏潯來這裏接我。

    再睜開眼睛若缺果真來接我了,她瘦了許多,好像骨架都跟着小了。

    她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樣,伏在我膝蓋上哭,我想起來她哭過許多次,那次被趕會別院時她摔了腿,也這樣哭過一次。

    我下獄剛出來時,她好像也哭過,她每次長久不見我都要哭一次。

    可是五天也算很久嗎?

    她讓我喫飯,我說好好好,這就喫飯,我已經覺得餓了。

    喫飯時我問她有沒有拿到免死金牌,她表情一滯,我說:“姑奶奶你這是什麼表情?晏潯不早,廂月等着免死金牌救命呢。”

    晏瀟進來,他徑直走過來拿掉我面前的紅燒小排,他說:“免死金牌已經給我了,你確定要救廂月,不救你自己嗎?你長久不喫飯,乍一喫別這般油膩。”

    我說:“當然要緊着嚴重的來,更何況我還靠着流放找機會逃出生天呢。”

    晏瀟裝作沒聽見,喫掉紅燒小排,他荷包裏不知道裝着什麼東西叮噹響,後來亭魄說他摔碎的玉珏都撿進去收着了。

    若缺這些日子極其不對勁,她總揹着我抹眼淚,終於我心煩的不行抓住她質問到底在哭什麼,是不是潯王府出了什麼事。

    若缺搖頭,臉頰紅紅的,傷心的緊。她說:“我哭我自己,姑娘,您別問了。”

    她說不讓我問我便不能再問,我暗自揣測着她哭自己什麼,是不是她能活下來是和晏瀟達成了某種共識,她該不會是在爲自己的倒戈而愧疚痛哭吧。

    我想告訴她,她不觸及潯王府核心,背叛了就背叛了,她能自保我很高興。可又怕不是這樣,白白污衊人家的清白。

    直到我決定要去大獄裏看曲昶瑜,才知道她的不對勁出在哪裏。

    我以爲若缺會帶我飛檐走壁,沒想到她直接去說與亭魄,拿到了令牌大搖大擺的從獄卒前走過去。

    獄卒裏有老熟人,這次見到我態度大變,卑躬屈膝殷勤諂媚。

    曲昶瑜在最裏面一間牢房,前後左右都是過道,牢房像個籠子一般沒有左鄰右舍,無死角的供獄卒檢查。

    上次他受着傷,這次也是,不過這次體面的多,穿着乾淨。

    說他待遇差吧,他旁邊還有水桶和銅盆。說他待遇好吧,他好歹是有功的細作,晏瀟他們還把他關在牢裏。

    他在我面前本該覺得羞愧萬分無處遁形的,可他滿身的理直氣壯,我想明白了,這是將死之人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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