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轎中女子何人 >第80章 缺口
    入秋還有段時間,此時正是晝夜都熱到發悶的天氣,這裏門窗緊閉,晏瀟回到他常坐的椅子上。

    以往我在書房裏,經常看見的是他身邊圍着一圈人,他們有時會代閱奏摺。

    晏瀟說過那些奏摺最是無趣,大半的朝臣無事上表送上來的奏摺翻過來覆過去都大同小異。

    興許還是自家門客寫好,大臣只是謄抄一遍,他們謄抄也有不走心時,大腦空白的寫下來,偶爾一句大臣覺得不通,也不顧及前文後語隨手改了,晏瀟一眼就能看出來,會笑着念給我聽。

    大臣用門客敷衍他,他整治不了大臣,便讓親信代閱,偶爾有重要的再由親信整理好告訴晏瀟。

    他們相互敷衍着,倒也得心應手。

    現下晏瀟一個人坐在那裏,桌案上堆的亂七八糟,他隨手撥了撥,剛要手肘撐上去又半道拐彎,彎下身從案下拽出來個炭盆。

    這絕不是該用炭盆的時節。

    他說:“這才幾月份,我便覺得冷了。”

    他拿出火摺子點火,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點了好幾次才紅了一塊炭,總之是着了。

    我走過去開窗,他說:“別開了,冷。”

    我打開窗子,可不想死在這裏。我說:“炭火取暖,不開窗會死。”

    他沒說話,總歸是也不想此時殯天。

    晏瀟忽笑了:“你費盡心思的走了,如今不是又被丟了進來。”

    我點點頭:“可見賢王不堪與謀。”

    晏洺當時可是毫不猶豫的與我達成交易,我走了他又把我扔回來。

    細一想,晏洺的做法倒也不難理解,交易於他的目的是讓晏瀟退位,於我的目的是離開皇宮,如今他晏瀟罪名洗脫他目的沒達成,也就不能讓我如意。

    表面一看,就是小心眼罷了。更深層次的原因,要去問青州山莊大名鼎鼎的蘇絕。

    晏瀟說:“是啊,賢王不堪與謀,你和我都輸在這上頭。”

    我說:“不過還在晏潯回來了。”

    “哦?”晏瀟看着炭火盆,“看來,輸的只有我晏瀟。”

    此時說這些還爲時尚早,這裏可是皇宮,滿京都風雲變化中最莫測的地方。

    晏瀟站起來,看着我說:“你可知晏洺放你進來打的什麼主意?”

    我不說話。

    晏瀟走近一步:“我此時見到你該惱羞成怒還是情難自禁?他巴不得我發瘋做出點什麼來,好讓晏潯一門心思對付我。”

    我有點摸不準,順着他說了句:“只可惜,被你瞧出來了。”

    晏瀟臉繃着,眼睛裏沒有恨意也沒有情意,散漫的看着我或者我身後的什麼東西。

    我說:“晏只也回來了。”

    他哼笑一聲,“回來了又如何。”

    “她是你妹妹,骨肉至親。”我提醒他,他經常會忘了這一點,做出一些傷害骨肉親情的事。

    他問我:“櫛兒,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我很久沒想過這個問題了。如果此時晏潯問我愛不愛他,我大該也會怔住,愛和恨無非一種感覺,所有感覺都有消失的時候。

    宮獄,大獄,柳亭,卜詭山,我無暇思考這些飄渺的問題。

    我有短暫的走神,思緒在飄到有關廂月的事時回過神來,我想開口說恨,卻被晏瀟打斷了。

    他說了什麼,但我沒聽清。我在思考自己對晏潯的感覺,在想這個問題會不會也讓我四處飄散,最終停在某個節點,然後那就是答案。

    我反應過來晏瀟剛纔好像有說話,我說:“什麼?”

    “沒什麼。”晏瀟搖搖頭,轉身回去坐着,那張椅子好像就是晏瀟的安全妥善之處,他再後退,也不肯退到椅子下。

    晏瀟說:“你還不知道吧,潯王去了邊疆,封封捷報都有他的名字,不僅軍功有了,連我嫡親的妹妹晏只都被他拉攏。”

    晏瀟問我:“你爲何哭喪着臉?”

    我爲何哭喪着臉,我是該欣喜若狂還是喜極而泣。

    我緩而慢的拍了兩下手,我說:“恭喜。”

    “恭喜誰?”晏潯問我,不解的歪了歪頭,避開上頭垂在我們二人之間的短紗幔,看着我等我的答案。

    我說:“恭喜大喆。”

    晏瀟冷笑,好像大喆將士的捷報不足以算作喜事。

    也是,這如何算得上好事,只不過在修補一個壞掉的窟窿,那窟窿不壞掉纔是喜事。

    我又補了一句:“日後朝臣有的忙了,流離失所的百姓都要安置。”

    晏瀟說:“那些也未必還是我的事。”

    我敷衍:“當然,天下都是你的。”

    晏瀟不滿意我的敷衍,表情好像在說,他都這副田地了,陰陽怪氣個什麼意思。倒顯得我計較。

    晏瀟的難纏和控制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能太崇高,至少不能時刻都崇高,不然會掉進他編織的愧疚陷阱裏。

    我領會了其中根本,可憐他我就完蛋了。

    我說:“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天下也可能是晏潯的。”

    他從架子上拿下棋盤,在我旁邊隔着矮桌坐下,自顧自的擺起來。

    他說:“潯王,若是早些時候我…”

    晏瀟話說一半,他擺了他那邊的棋後看我沒有動作,又擺起我這邊的。他說:“若是當時選擇仰仗潯王,此時該是另一番天地。”

    我問他後悔嗎。

    問完我倒是後悔了,回不到昨天的,這是無法改變的無能爲力,沒有迴旋的絕望,那種無力我懂。

    晏瀟說:“不後悔。”

    他看着我,眼睛不像騙人的。他說:“我從十二歲起便決定,這輩子死也不求到他頭上。”

    我刻薄的說:“你十二歲光忙着做決定了,個個決定都挺一言難盡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那時候好像被呂酥幼的光彩照耀過。

    他沒理會我的話裏有話,他說:“我父親尚在我卻活的像個孤兒,跟那幫世家子弟同窗的日子比當皇帝還苦。”

    我知道這些,我知道他慘。但是一直沒有個參照,他一說比當皇帝還苦,我就明白了,他這皇帝當的苦,那以前是很苦很苦。

    “衆人都嘲我笑我,連四皇子那樣的人都對我露出過厭惡的神情,唯他視若無睹。”晏瀟問我:“你可知,他那時候曾與我說過話。”

    我上哪兒知道。

    不過倒是意外,晏潯能和他說什麼話,他不是那種真心良善的人,他眼裏有天下,但沒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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