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的緊張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又好氣又好笑的輕鬆:“是誰說瑚兒生病了,巴巴的打發趙林去宮門外等我,害我急趕回來,都跑岔氣了。”

    賈瑚還記得昨日賈赦剛趕回來的模樣,證明至少目前,賈赦是個重視家人的人,指了指已經倒好的茶:“先喝口水,我有事和阿爹說。”

    賈赦愣了一下。自己的寶貝兒大兒子當然是聰明的,連學富五車的岳父都誇瑚兒天賦非凡,但是之前這孩子倒沒有這種預先料定某件事的本事。怎麼這茶好像是事先爲自己準備的。

    看出賈赦的疑惑,賈瑚並沒有打算解釋,而是直接切入正題:“若是太太那邊找阿爹說事,阿爹只一口咬定抱養我和弟弟的事兒要憑阿孃做主。”

    賈赦嚇得伸向雞腿的手都縮回來了,“太太爲什麼要抱你們去養?”

    賈瑚前世發號施令慣了,也懶得解釋:“你記住別答應就行了,雞腿給你留着。”

    賈赦‘哦’了一聲。明明是兒子命令老子,賈赦卻理所當然的答應了。方纔賈瑚那氣勢,那語氣,就是很讓人信服。

    賴大雖然沒直接將人截去榮禧堂,但太太那邊交代的事都是頂頂重要的,哪怕賈赦下車就往東院趕,賴大還是追在後面喊了一句:“赦大爺,太太有事讓大爺過去一趟。”

    賈赦擔心妻兒,當時沒太留心,賈瑚一提,恍惚想起賴大還候在外面,便擡腳走了出來。臨出門前,還回頭看了賈瑚一眼:兒子爲什麼要裝病,又怎麼知道太太找自己是爲這個?

    雖然心中狐疑,賈赦也沒耽擱,徑直去了榮禧堂。

    見賈赦來了,賈母也算和顏悅色,先讓賈赦坐了,頗爲親切的問:“你媳婦這次遭了大罪,你要對她好些。我這裏有今年新進的藥材、衣料,已經讓鴛鴦打點出來了,等會兒就使人送過去。”

    賈母對兩個兒子向來有些偏心的。賈赦越是不得喜歡,越想得到賈母的肯定,被和顏悅色的對待一次,換做以前的賈赦都要感激涕零。

    但是現在賈赦滿腦子都是賈母要抱養自己兩個兒子的話,雖然也道了謝,卻沒有如以前一般受寵若驚。

    賈母覺得些微有些奇怪,但在關心張氏母子之後,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媳婦現在要靜養,我想着兩個小子養在她身邊,也鬧騰得她休息不好。不如暫將瑚兒和他兄弟挪我這裏來。奶孃丫頭依舊用原來的,等你媳婦養好了身子,接不接兩個孩子回去再商議。”

    賈赦是個孝順人,以前對賈母向來百依百順。但是這次賈赦猶豫了:瑚兒說母親要抱養他們兩兄弟竟然是真的,雖然賈母說的是暫養……

    萬幸賈赦雖然算不得多出色,好歹是賈代善的親兒子,又做太子伴讀跟着混了幾年。那樣複雜的環境混下來,再笨的人也能有幾分腦子了。

    將賈瑚的提醒和賈母的話一合計,賈赦也反應過來了。也許母親真的想要抱養自己的兩個兒子,雖然現在說的是暫時照顧,但是她是做長輩的,到時候找別的藉口不許將瑚兒兄弟倆挪出來,自己和阿萱能怎麼辦?最好的辦法是一開始就不答應。

    “這,阿萱向來喜歡孩子,恐怕有瑚兒相伴,還恢復得快些。這件事還要我要先問問阿萱。”

    賈母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賈赦口中說出來的話。這難道又是張萱那個女人教他的?所以賈母就不喜歡讀書多的女人。以前的婆婆,現在的張氏都是書香門第出身,看着溫溫柔柔,卻綿裏藏針,不好對付不說,好好的爺們都讓她們教壞了。

    “我不過是瞧着你媳婦勞累,將瑚兒兄弟幾個抱過來照看幾日,你難道這點主都做不得?還是說我要害自己的嫡親孫子,讓你們這麼防備我?對,昨日你那岳母才說咱們家有歹人,難道在你們眼裏,我就是那個歹人?”賈母剛開始還是軟硬兼施,說到後面簡直越說越怒。

    賈赦將頭一低:“我和阿萱都想着好好孝順母親的,並不敢對母親不敬。”

    賈母不置可否:“孝順可不是掛在嘴上的,我不聽你怎麼說,要看你怎麼做。孝順孝順,順便是孝了。你去將瑚兒他兄弟兩個抱來,我便信你這話。”

    賈赦腦子轉得飛快,將以在太子身邊歷練那點機變勁兒都用上了:“我們正是孝順,才擔心母親勞累呢。母親含辛茹苦養大我們兄妹六人,現在除了敏妹妹,我們兄妹五個都成了親,母親到了享清福的時候。現在又養着珠兒和元春兩個,我們再將兩個孩子交給母親,那母親也辛苦太過了。若是將瑚兒兄弟兩個交給母親,我和阿萱是最是放心不過的。但是我們年輕力壯的,哪能自己撂開手不管,還讓母親替我們操心?”

    無非是戴高帽子麼?賈赦在太子身邊這麼多年,聽別人奉承難道聽得少嗎?若是別人奉承幾句,太子就答應辦事,那成什麼了?所以一邊說好話一邊推卻的技巧,人家賈赦也是會的,只是以前不對自己的親孃使用罷了。

    賈母萬萬沒想到還能在賈赦這裏碰軟釘子。不管她怎麼說,賈赦就是不答應送孩子過來。

    母子倆打了一篇嘴上官司,賈母到底將人放走了。接着就是一拍太師椅的扶手,這長房的從大到小都學會氣人了。

    賈赦走了之後,賴嬤嬤纔來請安。這件事是她揣摩賈母的心思出的主意,賴家的人去辦的,辦成之後總要來刷刷存在感,讓賈母記得自己的好。不然榮國府上下幾百號人,她賴家憑什麼做下人中的第一家呢?

    賴嬤嬤打簾子進來,見賈母坐在那裏臉色不對,立刻警覺到什麼,低聲道:“太太?”

    賈母哼了一聲,“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賴嬤嬤立刻反應過來事情沒成,但是她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沒成?這個府裏,除了尚在平安州的國公爺,東大院的張氏,剩下的幾位主子賴嬤嬤都能將其心思揣度得明明白白,照理說賈赦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不管有沒有理由,賈赦沒答應此事。走出榮禧堂之後,整個人發自內心的暢快。

    賈母對他和對賈政向來親疏有別,賈赦和大多數不被偏愛的孩子一樣,總想討好母親。這次頂撞了一次,那感覺意外的舒爽,賈赦都恨不得哼小曲兒了。

    回到東大院,賈瑚還坐在堂屋,桌上放着那盤雞腿。

    賈赦當了一天的差,其實有些餓,但也顧不上了,一把將賈瑚抱起來:“好小子,你怎麼知道你祖母要找我說這個?”

    賈瑚眨眨眼睛,他變成賈瑚的時機太特殊了。由不得他隱藏自己,讓所有人慢慢適應,但也不意味着他對誰都願意公開匪夷所思的實情,尤其賈赦似乎並不是一個嘴嚴心思縝密的人。

    “今天請安回來聽到有人說什麼‘抱養’不‘抱養’的,我不知道說誰,反正我不願意離開爹孃。”

    賈赦也沒去深究賈瑚是否有說謊,放下賈瑚就去找張氏了。

    人人都說張氏是下嫁了,倒不是國公府門第不配,而是賈赦除了一張臉,其他地方屬實算不得出衆,而張氏除了出身門第高貴外,還才貌雙全。但是賈赦有個好處,什麼事喜歡和張氏商量,也樂意聽取妻子的意見。

    張氏雖然傷了身子,但是休息了一天多,精神也比昨日好些了。再說,睡了這許久,張氏反而覺得越睡越疲憊了,甚至想下地走走,這時候有賈赦來說說話也好,房裏伺候的人也都識趣的退下了。

    張氏一見這神色就知道賈赦有事,靠在引枕上問:“怎麼?”

    然後賈赦就將今日的事說了,趙林怎麼假傳賈瑚生病的消息,自己怎麼趕回來,賈瑚說了什麼,自己去榮禧堂,賈母果然說了什麼。

    末了,賈赦還一臉得意的道:“我兒子果然像我,聰明。不,我兒子青出於藍。”

    若非張氏實在沒力氣,都想扔這不要臉的一枕頭。

    然而賈瑚的種種表現更令張氏喫驚。這孩子才五歲,便是再聰明,有此種應對也是匪夷所思。

    張氏比賈赦心思縝密多了,又想到昨日問起賈瑚落水的細節,賈瑚是沒有來得及換衣裳,第一時間跑來產房的;還有,賈瑚現在對自己的稱呼是以前從來不用的‘阿孃’。

    “瑚兒的事,你莫要出去聲張,至於其他的,你就按瑚兒說的,一切推給我。”張氏說得十分慎重。

    想到賈赦一向孝順賈母,張氏又找補道:“不是我信不過太太,而是太太跟前兒已經養了珠兒和元春,現在再接瑚兒兄弟兩個過去,小孩子間哪有不吵鬧的,若是小的鬧矛盾引得大的插手,到時候反而引得你們兄弟之間不和睦。”

    賈赦已經習慣了兒子養在自己身邊,而且他自己順着賈母一些可以,讓兒子也去榮禧堂還是算了。既然賈母更偏愛賈政,自然也會偏愛賈政的孩子。賈赦可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再過那樣的生活。

    “你安心養身子,兩個孩子的事多交代下人們做,誰敢偷懶憊怠,你打罰換人都使得,總之別委屈了咱們兒子。我不會揹着你將孩子抱去太太那邊的。”賈赦說。

    見丈夫如此,張氏安心了不少。淺笑一下:“那是我親兒子,我自然是盼着他們好,用人我會留心的。”

    賈赦回來又是忙着去榮禧堂又是忙着和張氏交代孩子的事了,現在得閒下來,纔去換衣裳。

    而張氏靠在引枕上思慮賈瑚的事,越想越覺奇怪,叫來丫鬟素心吩咐:“你去將清溪找來,我有話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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