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第二年,神樂再度成爲了一個社畜,這大概是身爲一個人類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平時上班,閒暇時間畫畫,日子沒什麼波瀾起伏,就這樣按部就班的過下去。

    神樂還是非常想念扉間,想念淨琉璃,想念斑和泉奈,想念柱間卡卡西和帶土。

    卻也只是想想,不然能怎麼辦?

    這次醒過來後,神樂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同了,父母也隱約察覺到一些。

    他們像大多數父母那樣希望可以有個值得託付的人代替他們照顧她,於是,不停地給她介紹各種“青年才俊”。

    神樂一邊應付工作,一邊想念另一個世界的家人,還要面對那些根本沒興趣的青年才俊們。

    心不動,則不會有好消息。

    圈子裏的適齡男青年,她幾乎全部相親了一遍,結局依然是獨身一人。

    她三十三歲那一年,父親因病去世,走的很快很安詳。

    母親感嘆世事無常,再度給她安排了一次相親。

    這一次,神樂沒拒絕,或者說,她沒有勇氣拒絕。

    她很怕再忤逆老太太的心意,對方會心梗到當場去世。

    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裏,忙碌的兩個人趁着午飯時間碰個頭,就算是相親了。

    去了一看,對方是自己八百年前相親的一位,這幾年一直纏着她,神樂當即厭煩,卻又因爲有共同的圈子不好發作,強迫自己坐在對面吃了幾口白飯。

    那人很興奮,不住地說着,“這就是緣分吧,雖然你一再拒絕我,可再相親,還是咱們兩個。”

    對方對神樂很滿意,可神樂卻連對方的臉都記不住,她的視線完全被牆壁上掛着的電視機裏放的電視劇吸引了。

    那是《天龍八部》裏的一段情節。

    阿紫問姐夫喬峯,“她有什麼好,我哪裏不及她,你老是想着她,老是忘不了她?”

    姐夫平靜地答,“你樣樣都好,樣樣比她強,你只有一個缺點,你不是她……”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阿朱。

    面前,那個男人問神樂,“我條件也不差啊,你爲什麼就是不同意,咱們也算門當戶對吧?”

    神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聽沒聽的進去,只是一雙黑琉璃一樣的眸子一直注視着電視畫面。

    扉間就是扉間,四海列國,千秋萬代,也就只有一個扉間啊。

    她低聲唸叨着,“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時間過了這麼久,她自從出院後就從未再在任何人面前哭過,可這一刻,聽着電視裏男主角的話,她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遍遍的唸叨着你不是他,看的對方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到不知該如何勸她不要再哭。

    從那之後,神樂再也不去相親了,起初母親很不理解,母女兩人也曾數次爭吵。

    直到某個暴風雨的夜裏,被雷聲吵醒的母親,去洗手間時路過神樂房間,她聽到了裏面傳來的低低的啜泣聲。

    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將沒有關緊的房門推開一條縫隙,然後就看到了抱着酒瓶喝的爛醉的女兒。

    她走進去,看着靠着牀坐在地板上的女兒,心一下子就疼了起來。

    地上散落着一些畫紙,每一張都是畫的同一個人物形象。

    “媽媽,”神樂哭着喊她,“媽媽,我心裏是有一個人的,全被同一個人裝滿了,再也無法裝下其他人。”

    “……”

    “媽媽,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除了他無法再喜歡任何人,我該怎麼辦啊,媽媽?”

    “我閉上眼睛是他,我睜開眼睛也是他,我很想順着你的心意跟那些人有個好結果,可我做不到啊,媽媽,媽媽……”

    神樂縮在媽媽懷裏,就跟回到了幼童時代,那時候,她每每受了委屈,也會這樣縮在媽媽懷裏哭,媽媽會溫聲哄她。

    “我的小乖乖,爲什麼哭呀,不哭不哭,媽媽抱抱就不哭了。”

    彼時可以那樣哄,現在已經不管用了。

    老太太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先生,如果讓自己接受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她也做不到啊。

    將女兒摟在懷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雖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憑她多年的閱歷也大致可以猜測這是一段刻骨銘心卻又無可奈何,沒有結果的感情。

    在這樣一段感情裏,神樂本身已經足夠難受,她需要親人的支持。

    作爲一個母親,她終究還是妥協了。

    手輕柔地撫着神樂的長髮,她柔聲道:“心裏有人……心裏有人就懷揣着對他的愛好好生活吧,我其實……只是不想等我走了之後,剩你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因爲我的婚姻生活很幸福,所以想讓你也體會這樣的幸福。”

    那樣的幸福生活,神樂已經體會過了,正是因爲如此,她無法再全身心的去跟另一個人組建幸福家庭。

    雷聲再響也沒能蓋過她擲地有聲直擊心靈的聲音。

    她說:“結婚是爲了幸福,不結婚也是,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兩個人生活還不如孤身一人。

    沒有了心理負擔後,神樂的生活比之前輕鬆了很多,她的日常很單調,除了上班和朋友小聚之外,也就只剩下照顧媽媽。

    她有時候會慶幸自己醒了過來,還可以爲父母盡孝道,父母對子女的感情,和子女對父母的感情多少還是存在一些差別的,這是她有了淨琉璃之後才體會到的。

    成年子女失去父母和父母失去子女,後者的悲痛總是強過前者。

    不管怎樣,能夠好好地陪伴在母親身邊讓她安度晚年,神樂自己的一些感受反而不是那麼重要。

    偶爾她會夢到扉間,夢到在那個世界的一些事情,這是她不願意醒過來的夢。

    可天會黑就會亮,月落日升,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爲亙古不變,也是最公平的事情。

    神樂也終於到了帶徒弟的年紀,足夠多的經驗和技巧讓她成爲了這個工作室裏最爲靠譜的“老師傅”。

    小姑娘嘴很甜,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偶爾有一次,忙裏偷閒的兩人在茶水間休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扯到了年紀上。

    小姑娘捧着咖啡一臉認真地問神樂,“姐姐你有三十歲嗎?”

    彼時,神樂已經快四十歲了。

    雖然知道對方可能是故意說好聽的,但神樂還是很坦白,“我啊,再過半年我就整整四十歲了。”

    小姑娘一下子瞪圓了眼睛,那感覺不像是裝的,她似乎確實是沒想到。

    “我以爲你頂多二十七八歲。”

    神樂笑了一聲,看向小姑娘後面的半身鏡,鏡子裏的她確實挺年輕。

    經歷了這麼多的事,還能有這樣年輕的一張臉,真是奇蹟。

    平心而亂,神樂長得確實不太顯老,骨架小,身材勻稱,臉型是顯小的娃娃臉,再加上穿着不像工作室的其他人那樣老氣,纔會讓對方產生錯覺吧?

    “那姐姐你結婚了嗎?”

    神樂怔了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應該沒有吧,畢竟我從未聽你說過老公和孩子呢,”小姑娘喝了一口咖啡自問自答,又道:“這都什麼年代了,成功女性不是非得結婚不可的,我就不會結婚。”

    說着她又看向神樂,很篤定地說:“姐姐之所以這樣年輕就是因爲沒有結婚生孩子的緣故,沒有雞毛蒜皮雞零狗碎,心情好可不就是年輕嘛~”

    手裏捧着的咖啡忽然就不香了,扉間和淨琉璃的臉在腦海中涌現出來。

    神樂抱歉的衝那小姑娘笑笑,她說:“我啊,結過婚,也生過一個女兒。”

    她向對方揚了揚右手,無名指上的金屬圓環熠熠生輝。

    “這不是自己閒着沒事買來戴着玩的小物件,這是我愛人親手做的……”

    小姑娘緊閉着嘴巴看着神樂的右手,她覺得她完蛋了,她把這個天給聊死了。

    神樂喝光了杯子裏最後一口咖啡,她好笑的靠在牆壁上,看着無所適從的女孩。

    是她錯了嗎?

    她總覺得最近的自己越來越分不清什麼是虛幻,什麼是現實。

    擡起手,力道很輕的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神樂讓自己笑的儘量溫和一些。

    “婚姻無所謂,想結婚就結婚,不想結婚就不結婚,遇到你愛也恰好愛你的,就好好在一起,心裏開心就夠了。”

    小姑娘飛快地點頭,卻又不合時宜的問了一句,“姐姐你很愛你老公嗎?”

    很愛的話爲什麼別人聊家人的時候,她從不開口說一句呢?

    有愛人的話,不應該想讓全世界知道對方嗎?

    神樂依舊笑着,她沒回避這個話題,只是神情有點哀傷。

    她點頭,“愛,很愛,我這一輩子,大概只會愛他一個人了……”

    雖然他是個紙片人。

    她也曾經成爲過紙片人。

    這是不可對外人言的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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