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之船-06

    是的。

    在那一尊鬼怪的身體內,作爲“核心”和“主體”的,是顧棲。自那日進入了下方的狹縫之後便已經失蹤了半月有餘的顧棲。

    宴樂的確有想過,顧棲遲遲沒有訊息,或許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但是出於對顧棲實力的信任,他從未將那太當做是一回事情,只覺得在些許的時間後,他的少年便會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樣,回到他的面前來。

    因此,他根本沒有想過,兩個人的再一次相會會是這般的場景、這般的模樣。

    宴樂的手指微微的蜷縮了一下,原本匯聚在指尖的靈光也閃了閃,隨後熄滅了。

    他站在教學樓的天台上,遙遙的同顧棲對望,本是遊刃有餘的表情再也繃不住,甚至一時慌亂到連手都找不到地方放。

    “七七。”他喊他。

    “七七!”

    溫和也好,運籌帷幄也罷,在這一刻全部都從他的身上褪去,是會讓每一個見過宴樂的人都會忍不住的發出驚疑“原來那個宴樂也會有這樣急切失禮的模樣嗎?”——的狀態。

    或許的確是被他的聲音所吸引,顧棲朝着這邊走了過來。陰氣被抽取、化作無匹的攻擊,轟在十方明王印上,陰氣與靈力相互碰撞,像是炸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煙花。

    而在搖搖欲墜的明王印下,宴樂看到了顧棲的臉。

    他愣了愣。

    顧棲現在毫無疑問是被剝奪了自身的意志,而完全受到其他的什麼操縱的。可是在同他對視的時候,宴樂卻發現少年的眼眶當中蓄積了淚水,正抑制不住的自面頰上滑落。

    “快、走。”

    兩個人之間離的這麼遠,宴樂本該聽不清顧棲究竟都說了什麼的。

    可是宴樂篤定,他的確聽見顧棲啞着嗓子對他說:“快走。”

    宴樂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最後終於是徹底的冷了下來。

    那是他的顧棲。

    是隻有他發現的、將其擦亮後帶到世人面前的珍寶,是他的小男友。在當初牽着顧棲從那陰暗的教室裏面走出來的時候,宴樂就曾經發過誓,以前沒有他參與的那些時光便姑且不論,但是從今往後——

    任何人都不會在他的面前,擁有傷害到顧棲的機會。

    “別怕,阿樂,別擔心。”宴樂的面色是那樣的冰冷肅殺,但是他的語氣又是如此的溫和,像是在哄被噩夢驚醒的、睡不着的孩子,“有我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被安撫,顧棲原本帶着掙扎和痛苦的神情都在漸漸的平靜下來,如同一種無言的信任。

    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是宴樂說的,那麼顧棲全部都會毫無保留的相信,有如將自己徹底的獻上祭壇的羔羊一般。

    宴樂的眼底有片刻劃過的溫柔,但很快便被主人收斂好,轉換爲了兵器般的冷硬。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這羅城佈下瞭如此精妙的、環環相扣的謀劃,等待着他們的自投羅網,但是這樣針對顧棲的行爲的確是激怒了宴樂。

    是,他知道,顧棲體質特殊,天然的容易墮化爲鬼,並能夠在那之後獲得更爲強大的——便是說足夠直接君臨天下都算不得誇張的力量。

    可是那又怎麼樣?

    力量並不代表一切。

    他的七七應該去看花開,聽海潮,見四時流動,不需嘆春常少,不必感夜苦長。

    那是他喜歡的男孩,他希望他可以享盡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得萬千的喜愛加諸於身。本是少年,正當風華,縱利刃亦難擋,自有榮光萬丈。

    所以,怎麼能容忍你們去這樣的去折辱他、想要將他帶去那一條漆黑陰暗、沒有前路的暗道上去?

    顧棲身後舒展開的磷翼上那些眼睛帶來十足的壓迫感,有猩紅色的光在那些眼睛上閃爍,片刻後化作了光炮自那些眼睛當中發射,一時之間無數的光軌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像是能夠將一切都包容進去的巨大的籠子。

    明王印在這樣高強度的炮火的打擊下,搖搖欲墜,甚至已經有細小的裂紋開始逐漸出現在了表層的光罩下,隨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

    而這樣的過程自然不可避免的要更多的調用顧棲的力量。

    於是宴樂便能夠清楚的看見,顧棲面上和身上的鬼紋都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的,開始飛快的成長和蔓延,彷彿要藉着這樣的機會將少年人整個的徹底吞噬。

    伴隨着這個過程,顧棲身上的那些“非人”感愈發的強烈了起來,明顯不屬於人類的部分開始恣意的、迅速的增長。

    而那些原本纏繞在他身上的黑色的絲線似乎顏色也在逐漸的變淡……不,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它們並不是“變淡”了,當然更與“消失”相去甚遠。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實際上是因爲這些黑線正在一點一點的融入到顧棲的身體裏面去,化作那些靡麗的鬼紋的一部分,永遠的烙印在他的身上。

    於是宴樂便恍然意識到一點。

    越是同顧棲對決、越是逼的顧棲去使用自己的力量,便越是在將他朝着遠離人類的那個方向推去。

    這或許便是幕後之人所刻意謀劃和樂意看到的景象。

    但是——

    站在這裏的人,畢竟是宴樂。

    是那個數千年的天師世家所培養出來的最驚才絕豔天賦異稟的繼承人,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即便是有顧棲這樣的“意外”與“奇蹟”的誕生,也依舊能夠坐穩第二把交椅,同樣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並且同顧棲不相上下的——那個“天弓”宴樂。

    他於是向前一步,從明王印的庇護下走了出來。

    四周過於濃郁的、並且在不斷流竄的陰氣就像是一把一把鋒利的小刀,很快就將宴樂的衣服劃爛,並且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數道傷口,從中流出來的鮮血將衣服都浸透。不過是因爲他的衣服是黑色的,因此不大能夠看的分明罷了。

    然而對於這些疼痛,宴樂卻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一般——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面上的表情平靜淡然,彷彿自己身處的並非是這樣危險的戰場,他面前的也不是什麼兇惡的敵人。

    那些鮮血沿着宴樂的手臂淌了下來,流過他的指尖,卻並沒有滴落去地面上。它們被有違物理的方式凝聚在一起,最後成爲了被宴樂握在手中的一把細長的弓,細看之下甚至還可以看到血液緩慢的流動。

    說實話,這委實是看着極詭異的一幕。甚至很會讓人懷疑,這樣的術法,當真是應該被一位正道天師所使用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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