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花燭-07

    整個幻境的世界全部崩塌,化作了有如流光一般的滿天星屑。星屑之下,顧棲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坐在最開始進入鬼王宮的時候,被分配的那一間屋子裏的牀上。

    他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掌心——更準確些來說,是看向了被他握在手中,然後一併從破碎的幻境裏面帶出來的,屬於宴潮生靈魂的一部分的碎片。

    這是【嗔】。

    同樣也是他所握住的,某個龐大的拼圖的第一塊圖案。

    距離下一次環境考覈的開始還有整整半個小時,顧棲能夠聽見從門外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隨後是諸多熙熙攘攘的喧鬧,想來是其他的參選者開始進行一些社交活動。

    但是那都與顧棲毫無關係。

    他關燈,拉好窗簾。

    睡覺。

    所以顧棲自然也就沒有能夠看到,在他轉過身睡去的時候,原本被他放在枕頭邊的那一小塊碎片,在沒有來自於任何人的趨勢下,自行的漂浮了起來,落在旁側的桌面上,成爲了一根嬰兒小臂粗細的紅燭。紅燭的頂端有火苗一跳一跳,昏黃的光靜靜的照在這一間屋子內——照在顧棲的身上,像是一隻輕輕的搭在他身上的手。

    有誰像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好夢。”

    “叮鈴鈴鈴鈴……”

    是無比刺耳和尖銳的鈴響聲。

    顧棲被這樣的聲音所驚醒,然後發現自己原本似乎是趴在桌子上。

    顧棲其實在剛醒的時候,是會有些略微的懵的——那或許也是少有的,能夠從他的身上觀察到的,足夠被稱之爲“脆弱”的情緒表現的時候。

    他撐着頭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算特別乾淨的窗戶,黑板、桌椅、投影儀。窗外是操場和長長的跑道,周圍是熙攘嘈雜的人聲。

    於是那些陳舊的、早被以爲是褪色忘卻了的記憶在大腦當中開始重新變的鮮活了起來,顧棲逐漸意識到了這一段記憶是屬於什麼時候。

    這裏屬於他們還是“學生”、在天師學校當中學習的時候的那一段記憶。

    顧棲有些不明白了。

    學生時代距離他實在是太過於遙遠了,而那時候的他未如同日後一般嶄露頭角,尚且被當做是【鬼之子】而對待。雖然說以他的實力,不會遭遇到校園霸凌的事情,但是被刻意的孤立和冷落卻是從始至終的事情。

    總而言之一句話,即便是對於顧棲來說,那都不是什麼值得去銘記和回憶的時期。

    所以這得是屬於宴樂六慾當中的哪一支,眼下一時之間,居然不是多麼分明。

    顧棲並非愚人,有了前一遭的幻境打底,已經大概弄明白了這一場名爲“選妃”的遊戲的規則應該如何去被操縱。

    找到宴樂是其一,辨認出其所代表的那一部分慾念是其二。等兩項全部都達成,便代表着他能夠收納走這一片靈魂碎片——也即是,這一輪幻境故事結束。

    顧棲在心底稍微的盤算了一下,覺得這不是什麼難事,至少對他來說不是。

    他於是動了動,坐直了身體,又使勁的揉了一把臉,將那種尚還縈繞着的睡意揮去。

    然而或許是因爲他這邊有所動作的緣故,於是讓周圍的人都發覺了他清醒過來的這一事實。原本還極爲喧鬧的教室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噤聲,閉口不言,像是生怕自己打擾到了什麼本不該去打擾的、可怕的兇物。

    他們謹慎的、小心的用眼神交流,便是有人要有所動作,都是躡手躡腳的。恐怕就算是找一隻輕巧靈活的貓咪來,用它那柔軟的肉墊最輕柔的路過,也決計不可能發出比這聲音還要來的更爲輕微了。

    顧棲有些想笑。

    他於是便也就真的笑了一聲。

    然而就是這一聲笑,顧棲親眼看到了他前座的那個少年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狠狠的抖了一下。

    啊,對。

    這就是他的學生時期。

    被畏懼、被排斥、被厭惡,彷彿一個不應該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面的污點。無論是顧棲自己,還是其他所有同他相處過的人,那時候大抵想的都是……

    爲什麼會有我(他)這樣的存在誕生。

    我(他)怎麼還沒死。

    我(他)爲什麼還在這裏。

    這不是什麼有形的、會加諸於身的暴力的行爲,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絕對要比那樣來的更爲惡劣和過分。

    這幅景象顧棲已經有快十年沒見了,一朝回顧,還有點小陌生。

    他問:“我打擾到你們了?”

    整間教室裏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敢應聲。他們這一間教室彷彿和外面的世界被徹底的分割隔離開來,是一個被獨立出去的空間。

    打破這種過於寂靜和詭異的氣氛的,是在教室門口響起來的溫和的聲音,有如夏日裏一縷悄然拂過的清涼的風。

    “不是下課了嗎,怎麼你們班這麼安靜?”

    靠着教師們站着的是穿着校服的少年人,身姿筆挺,白色的短袖襯衫在日光下都像是要變的透明瞭一樣,甚至會給人一種他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的錯覺。

    原本因爲顧棲的醒來而死寂的教室都在一瞬間被重新激活,不需要轉頭去看,顧棲也知道,周圍那些男男女女的同學們,大抵是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無論是家世也好,能力也好,天資也好,甚至是人品形容也好,宴樂都毫無疑問站在最頂端,自會引來各式各樣的愛慕。

    不過他也就隨口一問,顯然也並沒有真的想要得到一個回答。足夠柔和的目光越過了教室內的所有人,落在了顧棲的身上,隨後那笑容當中的真實感無疑就更加重了一些。

    “七七。”那個人喊,“出來一下。”

    顧棲就站起身,走了過去。

    在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幾步的時候,宴樂伸手過來,抓住了顧棲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那是與他給人的溫和感覺有些不相符的、甚至可以說是過分了的強硬,顧棲稍稍用了些力,纔沒有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頭栽到他的懷裏面去。

    好像有人在耳邊遺憾的嘆了一口氣,但是因爲太過於輕微了,顧棲實際上並沒有能夠很好的捕捉到,甚至幾乎要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怎麼了?”他問。

    宴樂就稍微猶豫了一下,看起來像是有話想要和他說,但是礙於某種原因,又不多大好說出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着上課鈴都快要響了,宴樂終於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七七。”他問。

    “你們班下節體育課……是不是輪到游泳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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