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花燭-16

    這是夢,還是現實?

    顧棲已經分不清楚這一點。

    對方強迫的似是而非,而顧棲推拒的也非常敷衍了事。等到一切結束、他能夠察覺到那些之前被加在他身上的束縛性的規則已經全部都被撤去,換句話來說,他現在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行動了。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

    顧棲覺得他現在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眼皮也沉重的根本沒法掀開。那隻能由對方單方面觸碰到他的存在正在進行小小的溫存,一點一點的輕輕啄吻他的手指,是過分的繾綣,又像是一層層不緊不慢的裹上來的蛛網,要把他裹在只屬於自己的繭當中。

    但他到底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因此在對方的手又一次探過來的時候,本能的想要去抓——並且,也的確有什麼被他抓住了。

    可那並不是手、或者說,人類的皮膚所應該有的觸感,而是另外的某種肢體……光滑,冰冷,堅硬,像是屬於節肢動物的某一部分。

    顧棲覺得自己像是玩偶娃娃一樣被擺弄着,有什麼東西輕飄飄的落了下來,罩住了他的整個腦袋,這下即便是勉力睜眼,能看到的也不過只有一片在眼前晃動的紅色的綢緞。那段節肢一直被他握在手中,但是有更多的,可能是手也可能是另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伸過來,把一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這個過程似乎十分的漫長,但又好像並沒有真的花費太久的時間。當顧棲被人扶着站起來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上無比的沉重,像是被套了太多的衣服和掛飾在身上。

    有誰牽住了他的手,引着他朝某個方向前進,顧棲張了張口,喊了他一聲。

    “你是【欲】的碎片?”他的聲音還帶了些啞。

    只是與顧棲所以爲的、當自己道破對方的身份之後,就可以像是以往的每一個幻境那樣戛然而止的結束不同,當他的話音落下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牽着他手的人在堅定的帶着他繼續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不全對,七七。”對方扣緊了他的手,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當中不知爲何,卻居然有點滲人,“猜錯了。”

    他捏了捏顧棲的手心:“猜錯了,是要接受懲罰的,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

    “讓我想想。”男人真心實意的苦惱了起來,“要罰你什麼好呢……?”

    顧棲:“……”

    他覺得宴樂的這個碎片,精神狀態好像不是很對勁。

    那是扭曲的,猶如各種東西被亂七八糟的胡亂連接在一起之後,纔會生出來的什麼“東西”,擁有着與普世的認知所徹底顛覆違背的構成與存在方式。

    ——甚至完全可以說,這東西還能夠維持着基本的、存在以及外形上的穩定,並且像是現在這樣還能夠存在於此,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奇蹟了。

    他還在帶着他往前走,隱約聽到了人聲鼎沸,鑼鼓震天,汩汩水流聲接近又遠去。從那蓋在他頭上的紅色布料留下來的一點點縫隙當中所能夠看到的地面也是紅色的,是鬱鬱蔥蔥的曼珠沙華花海,紅的觸目驚心,像是潑了一層又一層的鮮血上去,才渲染出了這般的顏色。

    “宴樂。”顧棲喊了一聲,“你要帶我去做什麼……?”

    他們的行動此時已經停了下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那些喧譁噪雜的聲音越發的近了,就像是直接將他們給包圍了起來,圍攏簇擁在正中間。

    隆重的奏樂聲在耳邊響起,是如此的熱鬧與歡快。顧棲聽見宴樂笑了一聲,然後鬆開了他。

    但是那並不意味着顧棲便因此得到了自由,因爲有更多的、不知道屬於誰、又是從哪裏伸過來的手搭在了他的身上,用不算強硬,但也絕對是無法拒絕和違抗的力道扳着他的身體,指引着他接下來的動作。

    “……”顧棲逐漸覺出不對來。

    他被操縱着彎腰,朝着三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拜了一次。有什麼東西被塞到了他的手中,是柔軟的布料堆砌而成的球形,一段綴着長長的、不知道被牽向了何處的緞帶,彷彿藉由這樣的方式,將他與另外的某個存在緊密的連接在了一起。

    就很突然的,他想到了當初江不換和自己說的話。

    “你可能得先結個陰親。”

    他悚然一驚。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一直罩在他頭上的、遮掩了視線的布料被挑飛——這時候便能發現,那其實是一個用金線細細的繡了紋樣的蓋頭,邊緣全部都綴着金色的鎏珠,動起來的時候相互碰撞,會發出有如風鈴一般“丁零當啷”的聲響。

    而顧棲也得以看到自己身上那之前讓他覺得沉重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層層疊疊的、過分的繁複與華麗了的婚服,入目滿是深深淺淺的紅,在那上面又壓着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環佩與珠寶瓔珞。如今所站着的是寬敞的廳堂,滿眼皆是深深淺淺的紅色,過分的喜慶。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站着的宴樂,同樣是一身豔的過分的紅衣,正迎着顧棲的目光,看了回來。

    鳳冠霞帔,三禮六聘,同拜天地。

    這是屬於他們的“婚禮”。

    自此之後締結良緣,共度白首,不必等霜雪落,不必羨雁成雙。

    有面容不清、身形虛無縹緲的鬼從一側遞過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僅以外形來說有些像是半個剖開了的葫蘆的器皿,裏面盛裝着澄澈的液體。當宴樂舉着那東西靠過來的時候,甚至都還沒有貼的太近,顧棲便覺得自己已經聞到了過於濃郁的酒精味。

    好的,那麼這液體究竟是什麼,想來也不需要過多的贅述了。

    顧棲想要動一動,但是他的行動幾乎是立刻的便被制止。於是他這便才注意到,那些壓制着他行動的是無數漆黑的、像是手但卻又更像是昆蟲的節肢,末端細小的勾爪牢牢的勾着顧棲,看似纖弱,然而實際上卻力道堅固不可抵擋。

    他將那奇怪的容器遞到了顧棲的脣邊,微微的傾斜了角度。那瓢裏的酒液便“咕嚕嚕”的順着開始往下流,無論顧棲願不願意,都帶着絕對強迫性質的從他的脣縫裏面愣是給灌了進去。

    清澈的酒液有大半都浪費了,順着線條流暢優美的下顎線一路流淌了下去,滑過脖頸,沒入衣領,只留下一條濡溼的痕跡,可以說是活色生香,也可以說是秀色可餐。

    那酒的勁極大,因爲只是這麼半喝半漏,顧棲都覺得一陣酒意上涌。他還不至於眼前看東西出現重影,但是卻已經覺得腳步有些虛浮,那到底不是他能夠負擔的起的酒量。

    宴樂於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讓顧棲整個人都在自己身上借力依靠着,低下頭來,一個吻像是蜻蜓點水般落在了顧棲的眉心。

    這個吻當中,大抵是帶了安撫和珍視的意味的,但是在那之下,顧棲卻敏銳的察覺到應該還隱藏了別的什麼。就像是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潛伏着的深海巨鯨,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數米水牆憑空而起,有如自天穹降臨的巨幕。

    這是危險的觸感,顧棲可以斷定,在宴樂平和的外表下,一定有什麼被他隱藏了起來,而那是足夠冰冷和危險的東西。

    “七七。”宴樂的眼睛裏面都灑落着細碎的笑意,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棲總覺得那個笑容當中似乎帶了些無從去忽視的奇異病態,“七七。”

    他一遍一遍的喊着顧棲的名字,抓着顧棲的手細細的啄吻,只是他的目光顯然並不如同他的動作一樣輕柔而又繾綣。在低垂的眼睫下跳動着的、在眼底燃燒着的是一團幽暗的火,看似溫和無害,但也隨時可能成爲燎原的野火,讓一切都在無望的寂寥當中被焚燒殆盡。

    那酒的效力在一點一點的上來,已經不只是稍微的暈眩,而是身形徹底的晃了晃,一頭栽了下去。

    但是既然宴樂還在這裏,那麼當然不會讓他真的摔個狗啃屎。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的接住了顧棲倒下來的身體,將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隻手上移,輕輕的撫摸着顧棲的後腦。

    被他擁在懷裏的青年低低的喘了一口氣,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他的本意或許是想要用力推開對方的,但是因爲手上沒有多少力氣的緣故,這個動作倒是帶上了些欲拒還迎的味道在其中。

    “夠了,宴樂。”他有些倦怠一般的閉上了眼睛,“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把幻境撤了,和我回去現實的世界。”

    抱着他的人笑了起來,胸腔微微震動:“就留在這裏,一直和我在一起,只有我們兩人不好嗎?”

    他聲線詭譎:“只有我們的……世界。”

    顧棲闔眼:“我當然願意,但那應該是完整的你,對我說出的話。”

    而不是幾塊殘損的碎片就能夠做出的承諾。

    似乎有誰在他的耳邊非常失望的嘆了一口氣:“如果我非要將你強留於此呢?”

    但是顧棲對此早有答案:“我會換你出去。”

    他抓着宴樂的衣領用力,迫使對方低下頭來看自己,而不給他任何的閃躲的機會。

    “宴樂。”顧棲問了一個自從知道他以“鬼王”的身份復活歸來之後,他就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原本應該成爲鬼王的那個人……”

    “是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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