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擡棺-01

    這應該是自鬼王宮於萬鬼深淵當中被孕育、被投入使用以來,第一次有人類踏入了其中——並不是指外層那種如今直接敞開來給人隨便走隨便瞧的進入,而是要更爲深入的、屬於鬼王宮真正的主體建築部分。

    摩侯羅伽走在前面,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背脊都在發涼,口中不斷的“嘶嘶”的作響,蛇信子以極快的頻率不斷的伸出來,然後又被收回去,如此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

    對於蛇來說,這是警惕和準備進攻的表現。

    不得不說,只要一想到如今跟在自己身後的是顧棲——他的後背正完全的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摩侯羅伽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安妥的。

    爲什麼他非要帶這麼危險的傢伙回去宮殿內?!摩侯羅伽已經第一百次在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沒得選擇,因爲跟在他身後的那傢伙不但即將登堂入室,更是會成爲日後的鬼王宮的另一個主人,與他們的王平等的分享王座。

    王,王啊!

    摩侯羅伽看着那五根懸浮在顧棲身邊的花燭,內心已經開始痛苦的嚎叫了。

    您的靈魂碎片親近誰不好,就算是人類天師協會的會長,他們也定會披荊斬棘、上刀山下火海,將對方給擄掠回來……但爲什麼是顧棲!爲什麼偏偏是顧棲!

    摩侯羅伽並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幾乎可以說是將心裏面在想的東西全部都給擺到了臉上來。就比如現在,他那一張佈滿了鱗片的、蛇臉上,居然不知道爲什麼,居然能夠莫名其妙的讓人看出點委屈懊悔的情緒來……也真的是奇了。

    “摩侯羅伽。”有另一個聲音從不是很遠的前方傳來,低沉渾厚,甚至非常奇妙的在其中帶上了些許的混響,“不得對王妃無禮。”

    摩侯羅伽幾乎要原地跳起來了:“但是、但是——!”

    這是那個顧棲啊!梵天大哥你睜開眼睛看看,那個是顧棲那混賬東西啊!

    或許是礙於梵天往日裏在十鬼將當中的威懾力,儘管摩侯羅伽看上去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了,但是依舊是悻悻的退下了,假裝自己只是一個安靜的雕像,站到了一邊去,將發揮的場地全部都讓給了梵天。

    梵□□着顧棲點了點頭,態度看不出多少的親近,不過至少也不像是摩侯羅伽那樣一驚一乍的緊——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是完全將顧棲當做是陌生人來對待的態度,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幾年前,他們還曾經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更是被顧棲舉着槍抵在腦袋上,被迫同人類簽訂了極爲屈辱的條約。

    “請和我來吧,王妃殿下。”梵天說,“王在等您。”

    “王。”顧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暗,以至於即便摩侯羅伽一直都死死的盯着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去判斷出顧棲在說這話的時候心情如何、又在響些什麼。他身上的鱗片全部都炸開着立了起來,每一片的邊緣都足夠鋒銳,甚至流動着光澤,看上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切割開堅實的牆壁。

    “摩侯羅伽。”梵天輕斥了一聲,隨後看向顧棲,“抱歉,王妃殿下,摩侯羅伽還小,很多時候禮儀並不周全,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顧棲用極爲奇異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呵”了一聲:“梵天,你沒必要裝的和不認識我一樣。”

    梵天並不受這樣的挑釁:“既然是王的決議,那麼只要王一天沒有否認你的身份,對於我們來說,你在是【顧棲】之前,都先是【王妃】。”

    “王的決定?”顧棲這次的笑聲當中是真的含着冷意了,“好吧,那就帶我去見見……你們的王吧。”

    “希望他也像是我這麼迫切的想要見到他那樣,期待着與我見面的時刻的到來。”

    梵□□着他頷首一禮,接下來便不再說話,而是兢兢業業的扮演了一個導航儀的角色,取代了摩侯羅伽爲顧棲引路。

    他們在宮殿長長的、根本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上行走,四周的光源在逐漸暗淡,到了最後居然只有圍繞在顧棲身邊的那五根花燭上幽暗的燭光成爲了唯一的光源,勉強將身周的一小塊區域照亮,讓這裏不至於陷入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

    他們最後在某一處巨大的宮殿門前停下,梵□□着一側退開來,躬身行了半禮。

    “王就在裏面等您。”他說,“後面的路,便不是我這樣的存在足夠踏入的,只能由您一人進入。”

    摩侯羅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個……大哥……”

    梵天輕飄飄的掃過去了一個眼刀,然而這並不能夠制止摩侯羅伽強烈的傾吐欲——又或者說,他是打定主意,即便是之後會因爲這貿然的插嘴開口從梵天那裏領到不小的責罰,眼下也一定要先把自己心中的問題給弄個清楚明白:“難道就讓他這樣一個人進去見王?!”

    蛇首人身的怪物焦躁了起來:“那也太危險了,怎麼能這樣……!”

    梵天皺了皺眉:“摩侯羅伽!不得對王妃殿下無禮!”

    摩侯羅伽梗着脖子,並不認可梵天的話:“但是他是顧棲啊?是那個顧棲啊!怎麼能讓他這麼危險的傢伙去單獨和王相處!”

    梵天冷聲道:“那是王的決定,無需你我對其置喙。”

    “可是……!”

    摩侯羅伽還想要爭辯什麼,從那一扇古樸、沉厚的宮門後面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沒關係,摩侯羅伽。無須擔心。”

    摩侯羅伽的面色變來變去,最後還是低聲應是,退到一邊去不再出聲,只是手上還是在憤憤不平的揪着自己的鱗片,其力道之大、動作之迅猛,看着像是恨不得自己手下正在撕扯的是顧棲的身體一樣。

    “……是,謹遵您的意願。”

    一切的阻礙都被清除,顧棲身周的五根花燭幾乎是簇擁推搡着他去靠近那扇門,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來的要更爲迫切。那扇門向着顧棲敞開,只是門後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什麼都無法從其中辨明。

    顧棲走了進去。

    門在他的身後合攏,藉着花燭的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從殿內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柔軟的紗簾。層層疊疊的紗幔之後,隱約可以看到的是攀升的臺階,在通天之梯的最頂端,則是一個王座的影子。

    那至高的座位上坐着一個人影。而顧棲能夠察覺到,對方正垂下了目光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可真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人選。”王座上的鬼王輕聲咂舌。

    漆黑的鱗翼在他身後展開來,兩邊的翼上張開了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睛,全部都朝着顧棲盯了過來。唯有那一隻最大、最與衆不同的眼睛緊緊的閉着,保持着內斂與沉寂。

    五根花燭全部都朝着那個人飛了過去,如乳燕投林,也像龍回大海。煌煌的燭光之下,那一張顧棲再熟悉不過的臉自黑暗當中緩緩的顯現了出來,漆黑的眼眸無波無瀾,恍若沉淵。

    他們隔着遙遠的距離和重重的紗幔對視,顧棲的嘴脣動了動。有過於狂亂的風在這一間封閉的大殿當中被掀起,吹的那無數層的紗幔都在風中狂亂的舞動。

    等到風終於靜下來的時候,原本站在長階之下的人已經站在了王座前。他一隻手臂撐在王座寬厚奢華的椅背上,一條腿也屈起,強硬的壓在了對方的兩腿之間,用自己的身體和王座形成了一個囚籠。空閒的另一隻手扳住了王座主人的下巴,讓對方擡起頭來看自己。

    如此近的距離,他們都能夠在對方的眼瞳裏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連呼吸都以一種過於曖昧纏綿的方式相融在了一起,一時間甚至辨不清你我,彷彿他們原本就應該親密到這樣分不開的距離。

    “果然是你。”

    顧棲聽見自己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宴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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