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自鬼王宮於萬鬼深淵當中被孕育、被投入使用以來,第一次有人類踏入了其中——並不是指外層那種如今直接敞開來給人隨便走隨便瞧的進入,而是要更爲深入的、屬於鬼王宮真正的主體建築部分。
摩侯羅伽走在前面,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背脊都在發涼,口中不斷的“嘶嘶”的作響,蛇信子以極快的頻率不斷的伸出來,然後又被收回去,如此不斷的重複這個過程。
對於蛇來說,這是警惕和準備進攻的表現。
不得不說,只要一想到如今跟在自己身後的是顧棲——他的後背正完全的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摩侯羅伽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安妥的。
爲什麼他非要帶這麼危險的傢伙回去宮殿內?!摩侯羅伽已經第一百次在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沒得選擇,因爲跟在他身後的那傢伙不但即將登堂入室,更是會成爲日後的鬼王宮的另一個主人,與他們的王平等的分享王座。
王,王啊!
摩侯羅伽看着那五根懸浮在顧棲身邊的花燭,內心已經開始痛苦的嚎叫了。
您的靈魂碎片親近誰不好,就算是人類天師協會的會長,他們也定會披荊斬棘、上刀山下火海,將對方給擄掠回來……但爲什麼是顧棲!爲什麼偏偏是顧棲!
摩侯羅伽並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幾乎可以說是將心裏面在想的東西全部都給擺到了臉上來。就比如現在,他那一張佈滿了鱗片的、蛇臉上,居然不知道爲什麼,居然能夠莫名其妙的讓人看出點委屈懊悔的情緒來……也真的是奇了。
“摩侯羅伽。”有另一個聲音從不是很遠的前方傳來,低沉渾厚,甚至非常奇妙的在其中帶上了些許的混響,“不得對王妃無禮。”
摩侯羅伽幾乎要原地跳起來了:“但是、但是——!”
這是那個顧棲啊!梵天大哥你睜開眼睛看看,那個是顧棲那混賬東西啊!
或許是礙於梵天往日裏在十鬼將當中的威懾力,儘管摩侯羅伽看上去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了,但是依舊是悻悻的退下了,假裝自己只是一個安靜的雕像,站到了一邊去,將發揮的場地全部都讓給了梵天。
梵□□着顧棲點了點頭,態度看不出多少的親近,不過至少也不像是摩侯羅伽那樣一驚一乍的緊——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是完全將顧棲當做是陌生人來對待的態度,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幾年前,他們還曾經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更是被顧棲舉着槍抵在腦袋上,被迫同人類簽訂了極爲屈辱的條約。
“請和我來吧,王妃殿下。”梵天說,“王在等您。”
“王。”顧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暗,以至於即便摩侯羅伽一直都死死的盯着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去判斷出顧棲在說這話的時候心情如何、又在響些什麼。他身上的鱗片全部都炸開着立了起來,每一片的邊緣都足夠鋒銳,甚至流動着光澤,看上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切割開堅實的牆壁。
“摩侯羅伽。”梵天輕斥了一聲,隨後看向顧棲,“抱歉,王妃殿下,摩侯羅伽還小,很多時候禮儀並不周全,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顧棲用極爲奇異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呵”了一聲:“梵天,你沒必要裝的和不認識我一樣。”
梵天並不受這樣的挑釁:“既然是王的決議,那麼只要王一天沒有否認你的身份,對於我們來說,你在是【顧棲】之前,都先是【王妃】。”
“王的決定?”顧棲這次的笑聲當中是真的含着冷意了,“好吧,那就帶我去見見……你們的王吧。”
“希望他也像是我這麼迫切的想要見到他那樣,期待着與我見面的時刻的到來。”
梵□□着他頷首一禮,接下來便不再說話,而是兢兢業業的扮演了一個導航儀的角色,取代了摩侯羅伽爲顧棲引路。
他們最後在某一處巨大的宮殿門前停下,梵□□着一側退開來,躬身行了半禮。
“王就在裏面等您。”他說,“後面的路,便不是我這樣的存在足夠踏入的,只能由您一人進入。”
摩侯羅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個……大哥……”
梵天輕飄飄的掃過去了一個眼刀,然而這並不能夠制止摩侯羅伽強烈的傾吐欲——又或者說,他是打定主意,即便是之後會因爲這貿然的插嘴開口從梵天那裏領到不小的責罰,眼下也一定要先把自己心中的問題給弄個清楚明白:“難道就讓他這樣一個人進去見王?!”
蛇首人身的怪物焦躁了起來:“那也太危險了,怎麼能這樣……!”
梵天皺了皺眉:“摩侯羅伽!不得對王妃殿下無禮!”
摩侯羅伽梗着脖子,並不認可梵天的話:“但是他是顧棲啊?是那個顧棲啊!怎麼能讓他這麼危險的傢伙去單獨和王相處!”
梵天冷聲道:“那是王的決定,無需你我對其置喙。”
“可是……!”
摩侯羅伽還想要爭辯什麼,從那一扇古樸、沉厚的宮門後面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沒關係,摩侯羅伽。無須擔心。”
摩侯羅伽的面色變來變去,最後還是低聲應是,退到一邊去不再出聲,只是手上還是在憤憤不平的揪着自己的鱗片,其力道之大、動作之迅猛,看着像是恨不得自己手下正在撕扯的是顧棲的身體一樣。
“……是,謹遵您的意願。”
一切的阻礙都被清除,顧棲身周的五根花燭幾乎是簇擁推搡着他去靠近那扇門,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來的要更爲迫切。那扇門向着顧棲敞開,只是門後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什麼都無法從其中辨明。
顧棲走了進去。
門在他的身後合攏,藉着花燭的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從殿內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柔軟的紗簾。層層疊疊的紗幔之後,隱約可以看到的是攀升的臺階,在通天之梯的最頂端,則是一個王座的影子。
那至高的座位上坐着一個人影。而顧棲能夠察覺到,對方正垂下了目光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可真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人選。”王座上的鬼王輕聲咂舌。
漆黑的鱗翼在他身後展開來,兩邊的翼上張開了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睛,全部都朝着顧棲盯了過來。唯有那一隻最大、最與衆不同的眼睛緊緊的閉着,保持着內斂與沉寂。
五根花燭全部都朝着那個人飛了過去,如乳燕投林,也像龍回大海。煌煌的燭光之下,那一張顧棲再熟悉不過的臉自黑暗當中緩緩的顯現了出來,漆黑的眼眸無波無瀾,恍若沉淵。
他們隔着遙遠的距離和重重的紗幔對視,顧棲的嘴脣動了動。有過於狂亂的風在這一間封閉的大殿當中被掀起,吹的那無數層的紗幔都在風中狂亂的舞動。
等到風終於靜下來的時候,原本站在長階之下的人已經站在了王座前。他一隻手臂撐在王座寬厚奢華的椅背上,一條腿也屈起,強硬的壓在了對方的兩腿之間,用自己的身體和王座形成了一個囚籠。空閒的另一隻手扳住了王座主人的下巴,讓對方擡起頭來看自己。
如此近的距離,他們都能夠在對方的眼瞳裏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連呼吸都以一種過於曖昧纏綿的方式相融在了一起,一時間甚至辨不清你我,彷彿他們原本就應該親密到這樣分不開的距離。
“果然是你。”
顧棲聽見自己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宴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