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擡棺-09

    宴潮生覺得他躺不住了。

    他已經保持了沉默許久,然而隨着宴家家主越是誇誇其談、越是將他那綿延了千年的計劃挑揀着說出來,並且談及了顧棲是他怎樣等待了許久的作品、他在顧棲的身上是如何的花費了時間、精力和心血來培養之後,宴潮生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膨脹的河豚,只差最後一步就會爆炸。

    “七七——”他拖長了語調,帶了些商量的語氣在其中,“我有點忍不住了。”

    宴家家主原本滔滔不絕的話語都因爲他這突然的打斷而停頓了一下。

    “嗯?”他發出了略微疑惑的鼻音,然後突然之間意識到,這整個過程未免有些太過於順利——無論是控制住顧棲也好,還是讓他去掠奪了屬於宴潮生的鬼王本源也好,又或者是之後發生的種種也好——簡直是順利過頭了。

    就像是老天義無反顧的站在他的這一邊,在幫他將沿途所有的阻礙全部都清除掉一樣……但是宴家家主並非愚笨之人,在終於成功的喜悅退去之後,他冷靜下來,發覺了這件事情當中那些微妙的違和感。

    但是在他徹底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有一把銀白的□□抵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是蘊含着陰氣的子彈被射入他的胸膛,並且在身體裏面炸開。

    站在他面前的顧棲神色冷漠的垂下手臂,手中握着的銀白□□尚未收起,槍口還在冒着嫋嫋的煙,雙眼當中滿是清明,哪裏有一分一毫的被控制的模樣。

    宴家家主並非是傻子,見他這般模樣,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你們聯手耍我?”

    原本應該是“被偷襲了本源”、“無比虛弱”的宴潮生已經站起身,走到了這邊來,一隻手親暱的摟住了顧棲的肩膀,居高臨下的看着宴家家主。

    他的面上掛着笑,但是眼底的光卻是極爲冰冷的,像是將面前的宴家家主視作了砧板上的魚肉,正在思考着應該怎麼樣去用刀一點一點的、將其細細的剁碎,做成魚茸纔好。

    “只是一些小小的手段。”宴潮生說。

    “你打草驚蛇了。”顧棲指責他。

    “抱歉抱歉。”宴潮生雖然嘴上是這樣說的,但是看他的樣子,顯然並沒有真的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甚至還頗帶了些理直氣壯,“但是我的確沒有辦法再忍耐下去了。”

    “他那樣說你哎。”

    而宴潮生沒有辦法對此不在意。就算那些都是已經發生過了的、既定的事實,宴潮生也不喜歡顧棲被這樣當做一個物品去描述。

    他的少年該是最璀璨的明珠與珍寶,而非任何人爲了達成目的去創造的器具。他的誕生理應伴隨着期待與歡喜,沒有誰是爲了成爲另外一個人的工具,所以纔會降臨在這個世界上面。

    那些詞語與描述,宴潮生分毫都不願意見到他們同顧棲聯繫上。

    所以,就算理智知道應該保持鎮定,等着聽聽從宴家家主那裏是不是還能夠透露出更多的消息來;但是從情感上,宴潮生只希望宴家家主閉嘴。

    而你很難指望一位鬼王在面對自己存續於此世的執念的時候,還依舊能夠保持鎮定和理智——那根本不現實。

    顧棲放棄了和宴潮生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從來沒有在言語的交鋒上能夠勝過宴潮生的時候。他伸出手,抓住宴家家主的衣領將他提起來,強迫對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通道,和你說的那個約定。”顧棲問,“都是什麼?”

    宴家家主面上的表情已經重新平靜了下去,像是接受了自己在這一回合的落敗,但是這並不代表着一切也都在此結束。他垂着頭,一隻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但是仍有血液從指縫溢了出來,“滴滴答答”的流了滿地。

    半晌,才聽見宴家家主低笑了一聲。

    “已經覺得自己佔據了絕對的勝利高低,所以迫不及待的要來我這裏尋取成果以佐證自身的勝利嗎?”男人意味不明的感嘆着,“真是自信啊。”

    “但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這裏……可是宴家。”

    是從他發源的、是他紮根經營了一千五百年的宴家,如果將宴家比作是一顆枝葉繁茂的參天古木的話,那麼宴殊同便是這古木之下的牽連甚廣的根系。——是或許平日裏並不如何惹眼,但是卻牽一髮而動全身,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都根本不可能繞開的、常隱匿在外人看不見的陰影之下,但又偏偏重要到無可或缺的那廣博根系。

    就彷彿是要佐證他的話一般,有先前被忽略了的響動由遠及近的傳來,隨後是烏壓壓的涌上來的人羣,全部都是宴家的天師。

    只不過眼下,他們看上去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那是在傀儡線的操縱下上演的皮影戲,僵硬而毫無自己的思想。

    顧棲感到了一陣的頭皮發麻——他並非是畏懼於這樣被包圍、不得不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的情況,而是因爲這些隸屬於宴家的族人臉上的表情讓他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記憶——三年前在羅城的時候,那段被操縱的、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宴樂爲了他而去赴死的記憶。

    顧棲的臉色於是就變的難看了起來。

    宴潮生的臉色也很難看,但卻是與顧棲完全不相同的理由。

    “你把他們怎麼了?”他問。

    誠然,因爲一直以來所受到的、來自於宴家家主的迫害,宴樂的確對於整個世界都抱有着一種“厭倦”的態度;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清楚的知道,唯一的問題只出現在佔據了父親身體的怪物身上,宴家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

    來自家族的養育是真實的,來自族人們的善意也是真實的。而這些就註定了,宴潮生並沒有辦法將他們視作是同自己完全無關的陌生人,對於他們眼下的遭受根本不能視而不見。

    宴家家主卻是笑了起來,開口的時候,聲音當中帶着某種難言的詭譎:“我把他們怎麼了?”

    他重複了一遍宴潮生的問題,面上的笑容有一種瘋狂的扭曲:“宴家皆爲我之弟子、我之血脈,是因爲有了我,方纔有宴家的如今。”

    “那麼,我從宴家收取一些小小的【報酬】,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0422號是特殊的,能夠掙脫來自於我的控制雖在意料之外,但到底也是情理之中。”宴殊同說,“但其他人呢?也能夠如你一般嗎?”

    宴家一族皆天師,而整個宴家,僅如今聚集在這族地之內的便有數千人。

    他們在宴家家主的操縱下向着顧棲和宴潮生展開了攻擊,然而後兩人卻並不能夠像是失去了理智的他們一般也肆無忌憚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宴潮生不願傷害自己的族人,而在明知道這些人並無惡意、只是被控制了的情況下,顧棲也不可能做出殺害人類的行爲。

    於是,明明以力量來說要更爲強大,卻反而是他們束手束腳、處於劣勢。

    顧棲有些焦躁的舔着自己的牙齒,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蠢蠢欲動,但最後還是按捺了下來。畢竟他少有這樣受制於人的時候,對於不管遇到什麼事情,幾乎都可以用力量直接平推過去的榜一天師來說,這還真是未曾體會過的、堪稱是憋屈的體驗。

    比顧棲的處境更不好一些的是宴潮生,他會留手,被宴家家主操縱的宴氏天師可不會留手。即便是鬼王,終究也屬於“陰鬼”,直接同天師的靈力相撞,自然不可避免的會受到針對和影響。

    “這樣下去我們會被耗空,但是他可以完全不在意宴家天師的死活。”宴潮生和顧棲背抵着背,看着有如喪屍一般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與勞累,一次又一次的朝着他們涌上來的人羣,輕聲說。

    “那就……擒賊先擒王。”顧棲說,“幫我,阿樂。”

    不需要再多說任何話語,他們之間本就擁有着難言的默契。宴潮生反調陰氣,不以攻擊而是純從束縛的角度去使用。於是自他的腳下延展開了面積極廣的黑色陰影,而陰影之中又伸出了無數的漆黑的手臂,牢牢的抓住身邊的宴家天師,禁錮他們的行動。

    而顧棲則藉着這個過程當中透露出來的空隙,角度刁鑽的來到了宴殊同的面前,擡手幾槍,槍槍直中要害,是根本沒打算讓對方活下去的意思。

    然而宴殊同的面上卻露出極爲詭異的笑。

    “抓住你了。”他說。

    他們身前的地面上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橫貫足有數千米,而裂縫之下是五彩斑斕的空間亂流。先前爲了能夠將其一槍斃命,顧棲與宴殊同之間的距離原本就拉的極近,於是眼下宴殊同向前用力一撲,便帶着顧棲一起掉入了那狹長的縫隙當中,很快被亂流所吞沒。

    宴潮生見狀,想都不想的跟着跳了下去。

    “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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