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女人和她的同伴一樣對自己的處境和眼前的一切情緒模糊,唯獨食慾分外清晰。

    這個叫夏晴的姑娘嘴裏說夢話時叫嚷着“不要稀飯”,但是接過李寸心盛滿的一碗米粥時卻喫得津津有味,彷彿手中的是山珍海味,將沾在碗壁上的乳白的粥汁也舔舐乾淨,不浪費一點。

    煮的一鍋米粥大多進了兩人的肚子,顏柏玉和李寸心倒是沒喫上多少。

    熱乎乎的食物在這冰天雪地裏是最好的良藥,兩人精神好了很多,對自己凍僵在雪地中,又被人救醒轉已經有了清楚的認知。

    顏柏玉見兩人已經意識清楚,便讓兩人擦乾了身子,穿好衣服,回到正屋土牀上去。

    李寸心和顏柏玉洗漱過後也跟着轉移了陣地。李寸心拿着一隻陶盆,用火剪將煮粥的還沒熄滅的炭火夾到盆裏,抱到了土牀前。

    李寸心和顏柏玉坐在木墩子上,兩個女人坐在土牀上,裹着那身皮毛,四人圍着火盆向火。

    桌上的燭光將她們的影子放大了照在牆上,李寸心拿了一根蘿蔔切塊,用竹筷子串起來,一共四串,一人一串。

    四個人一邊烤着多汁的蘿蔔,一邊圍爐夜話。

    李寸心和顏柏玉知道了那個招風耳的女人叫夏晴,那高個的叫雲琇。

    兩個人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多,最開始抵達的地點是那片森林。

    那片森林寬廣,北邊連着山嶺,東邊連着草原,兩人能在有視野侷限的廣袤森林裏相遇是難得的緣分,也是命運在對兩人的冷酷中殘留了一絲憐憫。

    一個衣食豐足,用慣了燃氣電燈自來水的現代人,前一秒睡在自己香軟的牀鋪上,後一秒睜眼醒來,卻身處野獸環伺的森林中,身旁支展着的碧綠大圓葉上俯臥着一隻節肢猙獰多刺的昆蟲,腳邊的樹根處是一片顏色妖異的菌菇,遠處傳來怪鳥的嘯叫、野獸的狂吼。

    短暫的茫然後,第一反應是懷疑,懷疑這是夢境,懷疑自己失憶,忘了怎麼來這的。在這之後或許會幻想,以爲這是一個不平凡的世界,自己像小說影視裏一樣得了什麼大機遇,或者是自己被惡作劇被拐賣。

    這種幻想往往伴隨着隱祕的彷徨不安。因爲這裏太安靜,這裏沒有鋼筋水泥築起的保護牆,沒有人羣建立起來的法律道德秩序,這裏是茹毛飲血的原始森林,而做爲現代人,爪牙已經退化得不具備多少攻擊力量,皮肉骨骼不具備多少防禦力量。

    等到生理反應持續刺激,疲乏、飢餓、冷熱真切地出現在身上,便開始意識到這不是夢境。

    過了最開始的朦朧階段,兩三天後,求生的本能促使身體行動起來。

    喉嚨焦渴得冒煙,想要喝水,附近沒有溪流,該怎麼尋找水源?覺得不勝寒冷,手上沒有打火機、沒有火柴,該怎麼生火?書上教過,大多人都記得燧人氏鑽木取火,看着容易,依葫蘆畫瓢,拿兩截木頭來鑽,鑽到天黑手都磨破了,堪堪冒起一縷白煙。森林裏什麼東西能喫,什麼東西不能喫?這果子有沒有毒?大型野獸要避着走,小型的飛鳥走獸怎麼捕捉?

    飢寒交加中是對眼前處境的一無所知,往往未知最恐怖,在這樣瀕臨崩潰的心態中,還要分出一部分精神來提防進入夜晚的森林中潛伏在黑暗裏的危險。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哀泣悲鳴,叫着爸爸媽媽,再偉大的父母也沒辦法憑空出現在面前。

    這要是一個人的處境,要是心智不堅,指不定一根藤條拴在樹上,就自己掛脖子吊死了。

    但夏晴和雲琇在崩潰尋死的前夕遇見了對方,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兩人能從流落異世界的極度恐慌和野外生存的極度不適應中慢慢平靜下來,生存到現在,一半歸功於自己的天賦,另一半要歸功於兩人給予對方的精神上的支撐。

    不過說起兩人選擇的天賦,李寸心萬般不理解。

    雲琇選的天賦:廚藝。

    夏晴選的天賦:工藝1木匠。

    要說這天賦,有沒有用,得分場合。

    木匠和廚藝這兩種天賦放在村落裏,那也是能在人生存四大要素‘衣食住行’中起到關鍵性作用的,但要是放在溫飽和性命都懸着的森林中,就顯得格外雞肋。

    李寸心將蘿蔔拿起來,外頭的皮已經烤得焦黃軟爛,她咬了一口,有一股煙燻的獨特風味,蘿蔔肉軟爛,熱熱的汁水燙舌頭,“你們怎麼想到要選這兩樣天賦,像柏玉一樣選擇馴化,或者是選擇狩獵,你們在森林裏生活都要容易些。”

    夏晴也正啃着靠蘿蔔,聽到這話,尷尬地笑了笑,“我以爲在做夢呢……”

    雲琇道:“我當時也沒弄清楚狀況,就隨意選了個和職業相關的。”

    這兩樣天賦在森林裏倒也能有一絲用武之地。雲琇能以廚藝中對食材的掌控度,來分辨森林中可食用的食材。而夏晴在天賦加持下對各種木材都有一定的認識,她知道哪種木材輕軟,哪種木材堅硬,哪種木材防腐蝕驅蚊蟲,她能用尖銳的石頭砍伐細木,搭建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屋。

    兩人通力合作,在森林裏生存了大半年。

    森林雖然危險,但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隻要懂得尋取之道,森林裏的食材就會非常豐富,這是她們不願遠離森林的一個最大的原因。

    冬天來臨,不少動物冬眠,植物蟄伏,食材減少難尋,兩人未雨綢繆,做了躍冬的準備,在屋子裏囤積了過冬的食物。

    但世間意外總是不斷,一頭黑熊闖入她們的營地,強勢地佔領了她們的地方,霸佔了她們的食物。

    要是狐狸兔子,她們還能鬥上一鬥,齊人高的野熊,她們只有慌不擇路逃跑的份。

    顏柏玉困惑道:“黑熊會冬眠,現在應該是沉睡的時候纔對。”

    雲琇道:“那頭黑熊受了傷,可能是被別的野獸襲擊驚醒了。”

    夏晴道:“它的家給人佔了,就來佔我們的。是別的動物咬傷的它,它打不過,跑來衝我們發火。”

    “動物也知道柿子挑軟的捏。”雲琇笑道。“那頭黑熊受傷,攻擊慾望很強,站起來的時候像一座黑山,陰影和潮腥氣將我們壓住,那種壓迫感……我們腿軟得厲害,心裏只有恐懼,腦袋裏只剩下跑了,那些工具食材哪裏還記得起來帶。我們跑出了森林,不敢回去,可天下起雪來,我們要想辦法熬過夜晚。那時候天快黑了,我們沒時間找石頭砸成石斧,只能掰斷那些細枝幹,拔茅草在背風坡做一個簡單的草屋,希望能熬過黑夜。可是昨天晚上真冷啊,那些茅草根本就不保暖,我們曾經剝的幾件小皮毛都落在了黑熊那裏,想要生火,總是弄不燃。動得越久,越感覺胃裏有塊堅冰,人也好累,我們也知道不能睡,睡了可能就起不來,但是沒辦法,熬不住……”

    李寸心和顏柏玉聽的心裏很難過。

    可這親身經歷的兩人情緒卻分外平靜,像是經歷了太大的事,超越了精神能承受的範圍,而到了心如死灰的狀態。

    李寸心和顏柏玉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讓她們好好休息。

    如今四個人,兩張牀,特殊情況,難免要擠一擠,兩兩睡在一起。

    凍僵的病情容易多變,顏柏玉害怕兩人着涼後會有什麼不良反應,兩人便讓夏晴和雲琇睡在土牀上的,將兩副皮毛都留給了她們,看她們睡下後,端着蠟燭來了竹屋。

    雖然皮毛給了雲夏兩人,也不意味着兩人挨凍。

    前些天兩人閒來無事,研究了一下怎麼製作棉被,雖以失敗告終,但兩人憑藉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用麥草一根根相連,形成“長繩”,再互相編織,做成一個“袋子”,將棉花裝進去,壓扁攤平,成爲“麥草棉被”。

    雖然麻袋空隙大小不一,動作大了棉花容易露出來,雖然棉被厚薄不均,雖然這棉被表面粗糙,打結地方凸出來,像石子似的頂着人,但基本的保暖效果是有的。

    今晚這棉被派上了用場。

    顏柏玉的眼睛在手中的燭光下有美麗的光芒變化,她幾次擡起眼睛看向李寸心,露出一點苦惱的神情,她張了張口,“寸心……”

    李寸心已經坐在牀邊脫鞋子了,“你想睡裏邊,還是睡外邊?”

    顏柏玉被打斷,沉默了一會兒,“裏邊吧。”

    “這牀兩個人睡肯定會有點擠的。”牀寬大概一米二,類似於學生宿舍裏的單人牀,一個人睡正好,兩人睡翻不了身,“我們倒着睡。”

    李寸心脫了鞋子上了牀,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疊好放在身後做枕頭,她兩隻手縮在被子裏,兩隻眼睛很亮,靦腆地向顏柏玉笑,“我其實睡相有點不好,喜歡抱東西夾被子,你睡在裏面正好,不會被我擠下去,晚上要是我腿亂撩,你不用客氣,儘管踹我。”

    “……”

    “你剛剛是不是想說什麼?”

    顏柏玉像嘆出一口氣似的吹滅了蠟燭,屋裏頓時陷入黑暗,外邊風雪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顏柏玉眼睛適應黑暗後,走到牀邊摸黑脫了鞋子衣服,爬到裏側躺下,“沒什麼,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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