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和顏柏玉回去後,和雲琇夏晴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兩人很快意會。

    李寸心和夏晴商議了一下,合力將倉庫裏靠牆的兩排陶缸收拾出來放到了廚房,將夏晴打了一半沒有牀頭的牀榻擡了進去。

    牀板拼接得非常牢靠漂亮,有道是木工活就是榫卯活,沒有釘子對於夏晴來說不是難事,難的是沒有工具,這些天木牀才做了一半,躺下去腿得放在地上。

    夏晴將切好的木頭就那麼排在木墩子上面,和那隻做了一半的牀靠在一起,雖不平整,也勉強可以睡個人。

    李寸心將牀上鋪滿乾草,又鋪了一層棉絮,對許印說道:“你今天就睡這。”

    這間小倉庫被燭光照亮,李寸心回過頭,看到許印盯着蠟燭看。

    那蠟燭放在陶盤裏,粗短的一截。

    李寸心得閒會去林子裏或北面的森林找白蠟樹,找那些女貞屬的灌木叢,運氣好能找到枝條上裹着的白絮羊脂似的雄蟲的分泌物,她將蠟花刮回來後,加熱融化,倒在竹子裏塑形,所以凝結後的蠟燭都很粗,而且只有竹節那麼一段的長度。

    蠟燭的線頭燒得焦黑,橘黃的火苗跳動着,偶爾爆出一粒火花,燭淚順着燭身流到盤子裏,凝結成一塊頗具藝術感的底座。

    “這支蠟燭就放你這照明,不過你得省着點用,要睡的時候記得吹了它。”

    屋子另一邊堆放陶缸,這邊硬擠下一張牀,小小的倉庫裏幾乎容不下更多的東西了,人站在裏面,轉不開身,許印魁偉地身子拘束地站在原地,“嗯。”

    李寸心轉向他,他退出屋子,讓開路。

    李寸心走出來,對他說道:“你進去坐一坐,看看牢不牢靠,會不會散架,要是那牀喫重不住,我再想辦法。”

    雲琇和夏晴提着錘子斧頭,已經進了正屋。許印餘光瞥見,什麼也沒說,目光轉向這倉庫,默默地進去了。

    李寸心回廚房,把那個裝了幾次炭火的火盆拿水洗了洗,發現能用,裝水不漏,這才接了一盆熱水去到倉庫。

    許印沒把那茅草扎的門簾合上,李寸心走進去時,許印已經躺在那張頗有些寒磣的牀上,放鬆了身體,一隻大手按在雪白的棉花上,另一手搭在胸口,目光朦朦向上望着房頂。

    但李寸心知道,他沒有在端詳黑黢黢的房頂,而是透過了房頂,在稻草乾澀的氣息裏,在棉絮柔軟的包圍中,在那獨特的灰塵味道下,遙望着故鄉。

    “許叔。”

    李寸心的聲音把許印拉回到現實中,她把那一盆熱水放到牀邊,“擦擦身子,如果實在扯着傷口,活動不方便,再不濟也泡泡腳,在野外也得保持身體清潔,特別是你現在受傷,不然容易感染生病。”不得不說,許印身上已經有味了。

    李寸心將一塊布丟給坐起身的許印,這正是顏柏玉從許印短袖上剪下來給他擦拭傷口的那塊布料,“這是你那塊衣服,我們這沒人會織布,洗澡用的毛巾都是從衣服上剪的,這個你要收好,要不然多剪幾次,衣服都沒得穿,那個陶盆以後就給你洗澡用。”

    李寸心交代完後,就回了正屋。爲了安全起見,雲琇和夏晴挪到了裏邊的竹屋睡,李寸心和顏柏玉睡在外屋。

    這一晚上,衆人都睡得很淺,夜裏沒有風,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只有零星幾片雲。

    衆人喫過早飯後,開始幹活。

    李寸心要忙着開春耕作,今年多了幾口人,她擔心糧食不夠,盤算着再開兩畝田。

    顏柏玉磨着燧石,想要多做些箭矢,等到開春動物活動,打些獵物回來。雲琇儘量的將所有後勤工作兼顧,夏晴算是最忙碌的,她有太多東西想做,提起斧頭,覺得家裏什麼都缺,桌椅板凳、牀櫃盆桶,偏偏手頭又缺工具。

    只有許印沒有活,他粗沉的聲音對院裏劈材的夏晴說道:“要幫忙嗎?”

    坐在堂屋裏敲着石頭的顏柏玉擡起眼睛看了許印一眼。夏晴看了眼手裏的斧子,不自然地笑笑,“不用不用,你傷還沒好,歇着吧。”

    夏晴拒絕後,許印不再說話。

    李寸心一行人提防着許印,而許印知道她們在提防他,她們也隱隱感覺到許印瞭解到了她們的忌憚。

    他們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許印除了待在那間小倉庫和到正屋喫飯,其餘時間都坐在院子裏,沒人要幫忙,他不會做多餘的事惹人懷疑。

    一連多日,相安無事。

    許印的身體壯實,傷口順利結痂。

    李寸心看他無聊,會讓他幫忙舂米,打水,也會讓他牽着水牛出去放牛。

    大水牛食量大,她堆的草料不夠梅文欽和大水牛越冬,只能出去放牛找找外邊的野草。

    天氣逐漸回暖,但還未抵達春天,太陽光曬下,衆人穿着獸皮會覺得熱,脫了獸皮又覺得冷。

    這天天氣好,許印抱着木墩子在院裏擺成一排。

    雲琇奇怪道:“許叔,你幹嘛呢?”

    話音剛落,許印躺到了木墩子上,頭頂上那個木墩子空着,李寸心拿着刀從廚房裏出來,問雲琇道:“你去數得怎麼樣,後院裏埋的蘿蔔和白菜夠我們喫到開春嗎?”

    “夠是夠。”雲琇呆呆點了點頭,見李寸心在許印腦袋旁坐下,“你這是要幹嘛?”

    “啊?我給他剪頭髮啊,他頭髮太亂了,又長,不好洗,廢水,弄短一點打理方便。”

    雲琇瞪着那明晃晃的刀鋒,“許叔,你就讓她弄啊,這要是在腦袋上開個瓢,可不是塗點三七能完事的……”

    李寸心舞了舞刀,“胡說八道,我技術很好的,我自己的頭髮就是這麼弄的,等會兒你要不要來試試。”

    雲琇瞅了眼李寸心的頭髮,擺擺手,“別吧,我還是不用了,長髮挺好的。”

    “哼,不信我。”李寸心把許印的頭髮扒拉到他頭前的木墩子上,手起刀落,咚地一聲,將一排亂髮切斷。

    李寸心繞着許印的腦袋將落在木墩上的頭髮排排剁,躺着剁完了,又讓他趴着剁額頭前的頭髮,剁那把大鬍子。

    咚咚咚刀切砧板的聲音連綿不絕,雲琇不忍直視,鑽回廚房。

    李寸心叫道:“雲琇,起火燒鍋熱水!”

    “知道啦!”

    李寸心把長的剁完了,再揪着許印的頭髮和鬍子貼着肉一點點割,“許叔。”

    “嗯?”

    “你有白頭髮了誒。”

    許印長頭髮糾結在一起的時候不明顯,頭髮割短以後,鬢間間雜的幾根白髮便能看得清楚。

    “都四十有六的人,長長白頭髮也不稀奇了。”

    “看來叫你叔沒叫錯。”

    “你多大年紀了?”

    李寸心手上停下來,自己回想了一下,“應該有二十五了吧。”

    許印忽然睜開了眼睛,他記得李寸心說她到這裏快有五年了,那她到這地方的時候才二十……

    “怎麼了?”

    許印那山嶽般堅毅冷酷的額眉有些軟化,“沒什麼……”

    “你和顏柏玉一樣,有時候一問,就喜歡說‘沒什麼’。”李寸心笑起來,學着顏柏玉的腔調。

    和夏晴挑完木材回來顏柏玉,“……”

    李寸心瞧見兩人,叫道:“誒?你們回來了,快來看看,我這頭剃得怎麼樣?”

    夏晴,“……”

    顏柏玉看着許印頭上深一塊淺一塊的頭髮,轉眼看到李寸心的笑臉,“……嗯,挺好的。”

    李寸心道:“我就說嘛。”

    雲琇端着一盆溫水出來,水面飄着熱氣,兩條皁角被按進了水裏,看到許印,笑道:“別說,許叔還真清爽不少,洗頭髮也不廢水了。”

    天氣爽朗,沒有風,廚房草木燃燒的煙氣從煙囪裏嫋嫋升向晴空。

    許印洗着頭髮,雲琇準備晚飯,夏晴和顏柏玉將木材分割切段。

    李寸心站起身來活動筋骨,抻了抻懶腰,她看向屋子前方,突然發覺,不知何時這雜草亂生的地方已經平整出來一塊極大的空地。

    隱約,她聽到一道聲音。

    李寸心回頭問院子裏的人,“你們剛剛有人說話嗎?”

    夏晴道:“沒人說話啊,你幻聽了?”

    李寸心奇怪地皺了皺眉,張着耳朵細聽,那聲音沒有停,但確實像是自己幻聽,因爲那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拉得很長,只有一聲,“喂——”

    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直到院子裏的人都直起身,互相看着,說道:“是不是有人在叫?”

    衆人努力辨別方位,終於在池塘方向,看見一道晃動的青影。

    李寸心往前走了兩步,過了遮擋的樹影后,衆人看清了聲音的源頭。

    那人一身厚重的工裝,頭髮很長,用枯草束着,但從那人硬朗的五官來看,能分辨得出是個男人。

    男人是一路跑過來的,到離土坯屋不遠的地方纔慢下腳步,踉蹌着往前走,嘴裏唸叨着:“找到了。”

    男人走到土坯屋前停下,撐着雙腿大口喘氣。

    這突然冒出來的人讓衆人沒反應過來,大抵是遇上的人不是受傷,就是昏迷不醒,都是被帶回來的,驟然遇見一個全須全尾自己找過來的,還不能很好的適應這畫風的轉變。

    李寸心好一會兒醒過神來,“你不要緊吧?”

    男人力竭地跪坐在地上,望着面前或錯愕或驚訝的臉,瘋了似的又哭又笑,“真的有人,真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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