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微微側目,擡起搭在龍椅扶手上的右手朝着下方輕揮了一下,示意朝臣們不要出聲,讓太子自由發揮。
柳澤等人見狀,默默收回了自己剛要邁出去的腳。
與此同時,整個垂拱殿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臉正氣的衛通與面無表情的小太子隔空相望。
倏爾,趙政尚且還帶着幾分稚嫩的童音在大殿中響起,“你是何人?”
見小太子這麼沉不住氣,衛通心下更加輕視。
他發揮自己身爲御史的頭鐵傳統,梗着脖子自報家門:“臣乃檢察院御史,衛通。”
“那孤又是何人?”趙政繼續問道。
衛通被他的問話搞得雲裏霧裏,但還是答道:“殿下自然是我大宋的太子。”
“太子又是何人?”
衛通被他接二連三問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弄得有些不耐煩了,他不知道這個小太子又在搞什麼,真以爲仗着官家的寵愛就能無事找事瞎胡鬧不成?
也不看看這是哪裏?!
衛通作爲一個成年人,壓根就沒有在心理上將趙政一個八歲稚童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哪怕對方的身份是太子。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剛剛還聲援他的一些人此時已經悄悄將頭低了下去,還有人挪動腳尖,讓自己遠離衛通。
但凡有點職場常識的人都知道--當領導反覆問你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時,不是領導腦子有問題,而是領導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而當你把話接下去後,接下來就等着直面來自領導的狂風暴雨吧。
然而,直到現在,衛通還沒有意識到這點。
看他依舊凹着忠直耿介的姿態,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趙政連給個表情都欠奉了。
他轉身重新坐回自己的小號寶座上,眼神淡淡地看着衛通,語氣也很是平淡,“看來衛御史並不清楚孤的身份,那孤就好好和衛御史說說......”
“太子,國之儲君!”
“孤再問你,何爲儲君?”
他銳利的目光從殿下衆人身上掃過,像是在問衛通,又像是在問滿朝文武。
“這、這......”衛通就算再遲鈍這下也察覺到不對了,原本發熱的腦子漸漸冷靜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並沒有那個資格去管太子。
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身爲大宋的士大夫,他怎麼會輕易對皇權低頭,更何況對方還只是個太子。
定了定心神,衛通依舊無畏無懼,“此前無有先例......”
“那就自孤始!”
說着,趙政眼神掃視殿中羣臣,慢悠悠地說道:“讓孤入朝聽政是陛下的旨意,諸位可還有意見?”
明明還只是一個孩童,然而趙政此刻的目光卻蘊含着難言的壓迫,凡是被他掃過的人都不自覺頭皮發麻,彷彿有什麼大恐怖即將臨身一般。
“臣等無異議!”
“禮部尚書何在?”
“孤且問你,禮法上,太子入朝聽政可有年齡限制?”
“並無!”禮部尚書做出了回答。
事實上,從古至今,作爲皇帝預備役,對於太子什麼時候能入朝,什麼時候能摸到權柄,其限制都非常的模糊。
主要還是看皇帝的意思,做臣子的並沒有太多置喙的權力。
但大宋的官員,尤其是文官,從前管天管地管慣了。
此次眼見小太子首次入朝,有人忍不住想要秀一秀存在感也是常情,只是他們沒想到這次卻碰上了一個不肯配合演出的。
對於禮部尚書的回答,趙政只是點了點頭。
隨即,繼續點名。
“吏部。”
鬚髮皆白的吏部尚書上前一步出列,“臣在。”
“孤問你,御史的職責是什麼?”
“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
“可有監管太子參政的職能?”
吏部尚書眉頭一跳,這位年僅八歲的太子殿下用詞好生犀利。
什麼叫“監管”?
字面意思--察看、督促並管理,這天下除了陛下還有誰能管理太子?
你想幹什麼?怕不是嫌命太長了?
吏部尚書可不想與蠢貨共沉淪,他同樣言簡意賅地回道:“並無!”
能位列朝堂的都不會是徹頭徹尾的沒腦子,隨着熱血漸漸下頭,衛通後背逐漸滲出冷汗。
但要他就此服軟卻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自己怕是危了,服軟非但不能讓官家和太子放過他,自己還有可能聲名盡喪。
不如干脆一條道走到黑,樹立起“威武不能屈”的人設,或許還能迎來轉機。
想明白後,衛通的脖子梗得更加邦硬了。
窺一斑可知全豹,從這個御史身上,趙政再一次看清了這個時代的君臣關係。
趙禎冷眼看着事情的進展,在滿意於好大兒表現的同時,對於這個不識趣的御史就是一百二十個厭煩了。
他沉聲開口:“讓太子提前入朝是朕的意思,你如此橫加指責可是對朕的旨意有何不滿?還是說衛御史已經不滿足與御史的那點職權了,想代朕來管兒子了?”
“臣不敢!”
衛通這下扛不住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不跪不行,實在是官家的指責太過誅心。
趙禎沒有再去管他,他從御座上站起,走到趙政身邊,單手扶上兒子的肩膀,目光掃過底下神色各異的朝臣。
“爾等最好記得,儲君也是君,非爾等可妄議!”
“以後太子日日都會跟着朕一同上朝,你們最好早點適應!”
衆人齊聲道:“臣等遵旨。”
接下來,趙禎又看向了罪魁禍首。
太子身爲儲君,第一次上朝就受到了挑釁,這個人必須受到懲罰。
“太子想怎麼處置他?”
見官家將懲罰衛御史的權利交到了太子殿下手中,衆人也都朝着趙政看去,想看看這個年僅八歲的小太子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