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不瞭解“呵”字在後世的用法語境,但這一點兒也不影響魏國大長公主從中感受到莫大的譏諷。

    她眼角餘光掃過底下一衆眼觀、鼻鼻觀心的貴婦,只覺得心口越加煩躁,急需要發泄出來。

    而敢當衆頂撞她,不把她放在眼裏的舒顏,自然便是最好的發泄口。

    “舒氏,你還沒回答本宮呢?你這位樣的態度是不是覺得先賢說錯了?還是說你自認爲有了點身份就敢不敬先賢了?”

    舒顏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大長公主,但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就別怪她也不客氣了。

    舒顏似笑非笑地看着上首發髻緊繃,面容不善的婦人,意態悠閒地擼着懷裏的毛茸茸,語氣隨意地問道:“不知大長公主是從何處得出我不尊先賢這個結論的?”

    此時剛走到園子外的趙禎等人腳步一頓。

    他剛剛下朝就有任守忠手下的小太監一臉焦急地過來稟報,說是豐裕侯在魏國大長公主府上與大長公主起了衝突。

    自己這位姑姑什麼性子趙禎是知道的,她對小輩、尤其是女性小輩向來說一不二,而舒顏也是喫軟不喫硬的脾性。

    他怕舒顏礙於輩分會喫虧,便連忙趕了過來。

    至於趙禎身後的范仲淹等人則是順道跟着過來接自家夫人的。

    對於今日魏國大長公主府擺宴的目的他們都心知肚明,如今眼見着宴會上身份最高的兩位鬧了起來,他們不跟着過來看看也不放心。

    公主府的人都是認識官家的,自然沒人敢上前阻攔,趙禎擡手製止了下人的通報。

    此時公主府的花廳內,衆人屏息凝神,空氣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一行人剛走到院子外,就聽到了大長公主明顯強詞奪理的質問聲。

    趙禎眉頭一皺,擡腿就要往裏走,卻被跟來的趙玟一把拉住了袖子。

    “爹爹,先別急着進去,孃親自己能處理好,裏面那個老女人想欺負孃親還差的遠呢。”

    差點被當衆打臉,這個場子還是讓孃親自己找回來才痛快。

    而且,要是爹爹現在進去了,固然能爲孃親撐腰,但別人也會因此看低孃親,以爲她不過是仗着爹爹纔有的硬氣,那樣就不美了。

    自從進京以來,孃親除了在這次臭弟弟的事情上稍稍亮了亮爪子,平日裏多是深居簡出。

    一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是溫和的樣子,還真有人把孃親當軟柿子了。

    低頭看了看兒子、閨女有志一同的小冷臉,趙禎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浮現出一抹愧疚。

    他不禁想到,從前阿顏一個人又要打理家業,又要撫育孩子,遇到了麻煩身邊也沒個人幫襯,一定很不容易吧!(舒大富、周氏:我們不是人嗎?)

    那時候她是不是也受到過這樣的刁難?

    這般想着,趙禎心中的愧疚漸漸化爲憐惜。

    但他此時卻反倒沒了進去的打算,他知道,阿顏不是隻能攀附他的菟絲花,藉此機會讓她樹立一下威信也好。

    身後的范仲淹等人眼見着官家和太子都不動,他們也都安靜站立等候。

    下一刻,只聽一道清朗的女聲從院內傳來。

    “孔夫子作《易傳》,寫《春秋》,繼往開來,爲中華文化的傳承作出巨大貢獻。並以仁爲核心創立儒家,規範人的思想道德。提出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一生誨人不倦,因材施教以爲萬世師表;

    墨子心懷人民安危,反對不義之戰,提出了“兼愛、非攻”等思想主張,併爲之付諸實踐;

    韓非子集法家思想於大成,他的觀念至今依舊在影響着王朝的運轉,並且這樣的影響還將一直持續下去;

    孫思邈治病救人活人無數、蔡倫造紙讓文化能更好的傳播,無數人有書可讀......

    這些先賢們的豐功偉績,我每每想來便覺得內心震撼,心中敬仰還來不及,又怎會不敬?”

    院外衆人聽得怔住了,他們原先只知道豐裕侯在商事上頗有能力。且能想到去尋找並培育出那麼多高產良種,也是個有眼光且心懷遠大的。

    可舒顏這一番話卻是真的驚豔了他們,不過寥寥幾句便總結出了那些先賢一生的功績,精闢幹練。

    這已經不光是才學的問題了,從中還體現出了豐裕侯非同一般的格局和眼光,絕非尋常女子可比!

    其實不怪范仲淹他們驚訝,舒顏所說都是後世之人根據幾千年來的歷史發展,從宏觀角度做出的總結,在此時人聽來自然是耳目一新。

    不去看周圍女眷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舒顏直直對上了魏國大長公主,再次問道:“不知大長公主又是從何處得出我不敬先賢的結論?”

    這擺明已經直接懟上了。

    魏國大長公主氣急,自從被封爲大長公主,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下她的面子,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小輩。

    她臉色鐵青地說道:“舒氏,你倒是生了好一張利嘴,本宮明明是說你不守《女則》、《女誡》。你卻故意歪曲本宮的話,居然還妄圖用孔夫子他們來壓本宮!”

    說到後面,她更是氣急,“砰”的一聲將手重重拍在桌案上。

    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怒氣一般,舒顏奇怪地問道:“大長公主不是指責我不敬先賢嗎?提到先賢,我首先想到孔夫子他們身上,有什麼問題嗎?”

    隨即,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以誇張的面部表情給衆人表演了一個瞳孔震驚。

    “大長公主您說的‘先賢’不會是指的班昭吧?”

    魏國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沒有回答,只惡狠狠地看着舒顏,想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什麼大逆不道之言。

    宋朝雖然不像後世明清一般對女子的束縛那麼嚴格,但遵守《女則》、《女誡》對時下的女子來說依舊是一件政治正確的事情。

    不管行動上如何做,但嘴上卻是不能說自己不願意。

    同樣的,不管你心裏如何想,但對於寫出《女誡》、《女則》的班昭、長孫皇后,身爲女子,面上也只能敬着。

    否則你便不是一個好女子,衆口爍金之下也能讓人難以立足。

    魏國大長公主冷眼等着舒顏繼續找死,李氏見狀想要打斷。

    她和舒顏從杭州起就認識了,以她對舒顏的瞭解,很擔心接下來會聽到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

    舒顏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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