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郊區的一戶勉強能被稱爲‘別墅’的獨棟小院裏，我第一次見到了這位造型和這別墅很不搭的孟廠長。
等進入別墅內部我才發現，不止這位孟廠長造型樸素的不像是別墅的主人，這別墅的內部裝修，也和它相對華麗的外觀很不協調。
等後來知道了這位廠長的真實年紀後，我又發現，這人蒼老的外表，也和他的真實年齡不太相符。
這些不協調匯聚在一起，就拼湊出了一個很具體的形象：一個一生操勞，卻常年清貧，不久前剛剛發了一筆財，想改善生活，卻又捨不得花錢的人。
一個…很可憐的人。
和孟廠長會面的過程倒是挺簡單，碰面後相互介紹完，就是史大爺陪他閒話家常，我和蛋蛋在一旁跟倆傻子似的幹陪着。
而這兩個人的談話內容也很簡單，或者說很單一，孟廠長翻來覆去就是感謝，感謝史大爺及時出手買下衰敗的國棉廠，幫他和他的一些工人改善了生活。
史大爺則是不停的安慰孟廠長，跟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生活總歸還是要往前看的。
不過這兩人始終沒提起過王慶魁，不知道是在有意迴避，還是史大爺壓根就沒跟孟廠長說起過這茬。
後來有一天，當我和蛋蛋聊起今天這場會面時，蛋蛋說，之所以要來這裏，是因爲史大爺覺得，王慶魁今天這下場讓他很愧疚。
雖然這事兒的初始責任確實不在史大爺，但畢竟跟史大爺有脫不開的干係，而且史大爺確實從中獲利了。
這份‘愧疚’驅使着史大爺來到了孟廠長面前，看到老國棉廠的人因爲自己而得到很實際的好處，這能讓史大爺心裏的愧疚減輕一些。
而之所以要帶着我這個局外人一起來，無非是想多個人來做個見證，這樣他的心理會更平衡。
會面持續的時間不短，等結束時，天都快黑了。
孟廠長一開始很誠懇的想留我們仨喫晚飯，但史大爺找了個工作藉口給拒絕了。
對於史大爺的拒絕，孟廠長似乎很理解，他也沒強求。
坐上車離開時，等我們的車開出去老遠，我還是能從後視鏡裏，看到守在別墅門口目送我們離去的孟廠長。
他就那麼依依不捨的站在那裏，模樣像極了送兒女去外地上大學的父母，怎麼看怎麼心酸。
所以我就不看了，扭回頭和蛋蛋父子倆聊起了閒天。
閒談中，史大爺跟我說，別看孟廠長名義上是個廠長，還是國企廠長，但因爲一些不便明說的原因，他這廠長當的相當憋屈，跟一般打工人正常上班也差不多，更別提借這位置給自己牟利了。
再加上某些政策的一再變動，不太跟得上時代浪潮的孟廠長，他的一生都堪稱清貧，沒享受過什麼好日子。
算是…一個很偉大的人。
是夜。
在又一棟屬於蛋蛋家的別墅裏，史大爺讓人準備了一桌相當豐盛的晚宴。
其實要按理說，在一件大事終於塵埃落定的今天，是應該整個健民集團一起來一場大型慶功宴的。
但看着這父子倆同款垂頭耷拉臉的表情，我深刻感覺，要不是因爲有我這個客人在，他倆今天可能一頓麪條就把晚飯打發了。
三個人的晚宴，其中兩個人都在鬧情緒，我只好化身氣氛組，一會兒哄哄史大爺，一會兒逗逗蛋蛋。
這頓飯把我這個外人給累的，到後半段時，我一杯接一杯給自己灌啤酒的原因，已經純粹是爲了潤嗓子了。
話說的太多，嗓子眼都往外噴火星子了。
還好這父子倆挺給面子，也都在努力調整着自己，所以到飯局結束時，他倆的精神狀態還不錯。
起碼比剛坐下時那副唉聲嘆氣的倒黴模樣能強點，同時也在我的指揮下，一起喊了幾句很浮誇的口號，比如人生總有風雨，時間永遠向前什麼的…
喫完飯沒多大會兒，史大爺就上別墅三樓睡覺去了，把我和蛋蛋單獨留在了一樓客廳。
長輩離開後，我倆都放開了一些，蛋蛋收起了喫飯時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又開始臊眉耷眼，我則懶得再哄他了，往沙發上一靠就開啓無情吐槽，試圖通過以毒攻毒讓他開心起來。
就在我倆正逗嘴皮子時，蛋蛋的電話忽然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沒幾句，臉色就變了，對着手機說道：“嗯，你做的對，這種事先聯繫我，別跟我爸說…你們等我，我馬上過去。”
掛掉電話，蛋蛋起身說道：“工地又鬧鬼了，這次好像有點嚴重，我得去一趟。”
我有些晃悠的跟着起身道：“那一起唄，還…還沒見過鬼長什麼樣呢。”
這一晚沒少喝酒的我，舌頭多少有點不利索了，同時膽子倒是上去了，完全感覺不到這事兒有任何可怕的地方。
蛋蛋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道：“行，正好我喝酒了，你來開車。”
我說道：“好，走。”
我倆離開別墅大廳，來到車庫裏的一輛轎車前，蛋蛋才忽然反應過來說：“哎喲我去，忘了，你也開酒了，你也不能喝車。”
我擺擺手勇敢的說：“沒事！我沒駕照，不怕扣分。”
蛋蛋哀嘆一聲說道：“真特麼是喝大了，走了，打車。”
走出別墅區，蛋蛋叫了一輛網約車，我倆打車直奔天織道工地。
到達目的地，司機先把蛋蛋叫醒，蛋蛋又叫醒我後，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下車，盯着眼前和之前不太一樣的工地，看了好幾分鐘，我纔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
看到我和蛋蛋出現，有幾個本就守在工地門口的人立刻跑了過來。
不過這次沒像上次似的，一圍上來就開始搶着說話，這次這些人的表情雖然同樣焦慮，甚至有些恐懼，但他們都很安靜，湊過來打完招呼，就都看向了他們當中一個有點小領導氣質的人。
“王工，怎麼回事？”蛋蛋衝那人問了一句。
被稱作王工的工人答道：“還是那個事兒，只是這次…這次好像更嚴重了，好幾個工人都說看見了，現在有點人心惶惶，大家都有點害怕…”
王工指了指旁邊站着的一些人，接着說道：“有些工人已經不敢開工了，這事兒好像確實…確實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