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們一行人已經下船走了很遠了，差不多將近二十里地的樣子，可是擡眼望去，此種景象依舊望不到邊。
小心走過，時不時的還要踢起一個蚌殼，一個海螺，偶爾的磚頭，又或者雕琢的石塊。
再看，便是草木稀疏。
此種景象，無一不是證明了大海退去以後的狼藉。
數個月過去，大海終究是從水牛縣退去，可是大海遺留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祭酒，再往前走不遠便是水牛縣城了，只可惜，整個縣城僅剩下一些比較堅固的地基了！”
參將嘆息，作爲隨同偵察兵走在最前面的人，他看的更多，也更瞭解。
“我無法想象當時這裏的百姓都遭遇了什麼？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們被大海席捲以後是直接死了還是在絕望之中死亡？”
“唉，此等天災，恐怖至極，人力奈之何？”
林連江一邊聽着參將的訴說與感嘆，一邊繼續向前走着，終於來到水牛縣的縣城。
這裏若是一眼看去，其實與沿途所見之平地並無不同，若不是參將提醒，當真不覺得這是一個縣城的遺址。
“這就是水牛縣城嗎？”
林連江擡眼望去，大地同樣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大海退去以後土地上泛起的鹽鹼。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大地上稀疏的綠色。
再看縣城，經過提醒以後林連江才能隱約看見地上遺留的殘垣地基，這是曾經不算多麼高大的城牆，現如今也就這般了。
再向內走去，入眼所見的與沿途並無兩樣，只是來到一處勉強還能看出一些石構件的地方，參將輕聲解釋。
“這裏就是縣衙了！”
此等破敗之景，讓林連江站在這裏沉默了很久很久。
是感慨世界的偉力？亦或是爲這裏受災的百姓默哀？？
旁人不清楚！！！
“繼續向前走吧，我很想看看，這海水到底淹到了什麼地方？”
大軍繼續行進，終於來到山腳之下，然後沿着偵察兵勘探好的路線向上攀爬，當來到一處山頭，見一石碑。
石碑與山體相連，顯然是用巨石開鑿而成，碑上有文，只是簡單的一句話。
‘載溥八年，水蔓至此！’
站在此碑向水牛縣看去，只覺得這海水倒灌足足數十丈之深，如此大的水，這縣城竟然還能留下一點殘垣，這都要說上一聲幸運，道上一句匠心。
但這一切，卻又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唉......”
“拿上幾個餅子，再拿幾個火摺子，簡簡單單，權當祭祀這遇難的萬千百姓吧！！”
下了山去，林連江更有目的的行走，因爲他在山上登高而望遠，隱隱發現水牛縣之中竟然還有兩個形似屋子的東西。
好奇之中，他帶着軍隊也就換了一個方向，向那裏走去。
“祭酒，那是兩間屋子，內裏有百姓居住，周邊還開墾了幾塊田地！”
偵察兵率先來報，內容讓林連江好奇。
“此等絕地竟然還有百姓居住？走，看看去！”
說罷，林連江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來到兩間屋子邊，他發現這哪裏是兩間屋子，分明是兩個院子嘛。
雖然說屋子是泥巴屋，圍牆是爛棍牆，但毫無疑問這是兩戶人家圈的院子。
再看院子周邊，隱約可以看見一些田地的遺蹟，顯然這兩戶人家坐落在一個受災的村子之上。
早在林連江到來之前這兩戶人家就知道了有軍隊過來，只是這地方本就無處可逃，他們家中也無什麼家當，反而是坦然面對，對未來無所畏懼。
林連江令軍隊原地駐紮，自己帶來兩名參將來到院子前高聲喊道：
“請問，有人在家嗎？”
兩個院子都出了人，是兩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觀其相貌，已經五十來歲了。
“貴客，請進！”
林連江入內，周遭仔細打量，發現這無論是院子還是房子，都十分的貧瘠簡陋，而且顯然家中無女人，無孩子。
林連江好奇的問：“我聽說這裏受了災，沿途所見無一不是白地，怎麼這裏竟然還有兩家住戶。”
老者道：“是啊，這裏是水牛縣，確確實實也受了災，不過這水牛縣也不只是我們兩戶，在最北邊還有兩戶人家呢！”
林連江再問：“我觀此地都已經是鹽鹼之地，無糧食產出，兩位老者在此生活豈不是困難無比？”
“你們的家人就這樣看着你們，不管你們嗎？”
雖然林連江言語有些何不食肉糜，但這又何嘗不是他所願的，因爲這樣這兩位老人至少還有家人子女。
對此，老者面色平靜，只是解釋道：
“我就是本村的，家人在大水中沒了，已經沒人管我們了！”
事情果然朝着林連江心中不願的方向發展，但是他也明白這種可能性最大。
而且老者平靜的語氣，就好似這世間諸事都不能令其動容。
林連江有些無言，縱然是心中早已經有了準備，可依舊深深的震撼，他躊躇了一會兒，問。
“兩位老者，我是漢軍的，我們那裏的生活還算可以，百姓有田地耕種，偶爾可以喫上肉食，那麼你們有沒有考慮一下前去我們那裏生活？”
顯眼，林連江已經看清楚兩位老人早已經沒了生的慾望，所以想要嘗試勸解一下他們是否願意前往一個新的環境過一個新的生活。
對此，兩位老人拒絕了。
“不了，我們要留在這裏，不然這村子也就沒了！”
看着林連江的沉默，兩位老人笑着寬慰他。
“你是一個好公子，不過不用擔心我們，今年我才四十七歲，還有好多年可以活！”
另一個老者也笑了笑：“我今年三十六歲，也還算年輕，可以活好久。”
然後那年級最大的老者笑了笑，“你看，我們兩個還能加起來還能活上幾十年，幾十年後，說不得這村子就又活了。”
“若是到時候村子沒有活，那麼這幾十年內至少香火也不會斷絕！”
兩位‘老人’言語說笑，似乎並不傷心，好似已經坦然面對這一切了。
只是林連江看着兩位‘老人’花白的頭髮，就知道他們並不是這般灑脫。
所以他也明白兩位‘老人’的話，他們現如今只想做一個守墓者罷了。
這是‘老人’的選擇，故而他只得起身躬身一禮，道上一句保重，然後留下一些饢餅就離開了。
其實上岸的大軍不少，隨着林連江一路走來的大軍也是不少，按理說善心之下可以給老人更多的糧食或者財物，但是林連江知道這兩位老人雖然貧窮，但他們是絕對不接受施捨的。
老人送着林連江三人離開院子，看着三人一步步遠去，最後高聲喊道：
“多謝將軍，戰場艱險，還望小心！”
林連江聞言，三人齊齊轉身，然後恭敬一禮，隨後大步離開。
大軍開拔，將士從兩個院子前走過，將士們不行大禮，只行一個行軍禮節，不爲別的，只爲這種守墓者值得敬佩。
兩位老人也就這般，站在院子門口，看着軍隊中一個個朝氣蓬勃的臉孔遠去，似乎看見了些什麼。
一路上，林連江入眼所見，遍地鹽鹼的大地上時不時出現的雜草，那是被自己忽略的東西。
但是現在看來，再是惡劣的地方，生命也是頑強的。
隨後，林連江哈哈大笑，一甩衣袖。
“走，回去，把這兩個老頭給插走，帶回我軍領地！”
“真是的，不過三四十歲，年級輕輕的，這麼死氣沉沉幹什麼！！！！”